被几种情绪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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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绝对被那个做狮童的主意给震住了,他同时被几种情绪左右:既兴奋莫名,又惊愕万分。狮童,听起来多么酷啊!而替麦克莫做事,又是多么可怕!一旦想到狮子……那真切的、强大的、壮实的、美丽的、野性的、金色的狮子,查理的呼吸就开始急促,毫无疑问,这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他对自己说:记住,你的身上有豹子的血液。他想像他能感觉到豹子的血在他的血管里流动:强壮、勇敢、敏捷。

“谢谢你,少校,先生。”他说。然后又转向麦克莫,“也谢谢你,先生。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做你的助手。”

麦克莫的眼睛眯细了,他怀疑查理,怀疑他说的那些事情。查理能感觉到他的怀疑,但不清楚他在怀疑什么,也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他实话,让他有所了解。事实上,查理同样在怀疑麦克莫,并且也说不清到底怀疑什么。他们两人之间因互不信任而产生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畏惧和戒备心理。在查理开始一项新工作( 对麦克莫而言是收下一个新助手 )之时,这实在不是一种最好的气氛。有趣的是,他们俩都决心用同样的方式去处理问题:几乎是同一时刻,同一个念头在这两人的头脑里闪过,“我不知道这家伙要干什么,我得留点儿心,看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作为一个头儿,麦克莫是特别的客气。头三天,查理只需运水,拿干草和打扫船舱,麦克莫总是有礼貌地请他做这些琐事,末了还要说,“谢谢,沙理。”他的声音像丝绸一样柔软。

舱房里有六只狮子:查理已经见过的那只年轻狮子;三只母狮,一只颜色很黄,一只银色,一只青铜色,这三只狮子都很温和、安静;还有一只小母狮,其实也就是只幼崽,总在不安地跳来跳去,她爬到母亲黄色的背上,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这群狮子的头领是只年长的雄狮,他的鬃毛高贵、漂亮得惊人,他静静地坐在舱房后面自己的笼子里,对身边的人与事都不理不睬。所有的成年狮子都很安静,动也不动。当查理在麦克莫严厉的黑眼睛注视下,轻轻地在舱房周围移动、打扫和整理的时候,他在心底为这些丛林之王担忧:在黑暗的大海上,他们是多么可怜,这个时候他们本该在非洲的大草原上跳跃、猎食,或是在树下草丛中躺着,悠哉,悠哉。

每天早晨,查理去希基那里做早餐前的杂技训练。希基教他怎样做平衡动作,怎样利用呼吸和肌肉使自己变大和缩小。“假如有人把你绑起来,”他说,“把你的肌肉绷紧、涨大,让空气充满你的胸腔和腹部,然后当你放松并且把气吐出时,绑住你的绳子就会松开 …… ”

早餐以后,狮子们就被带到圆形马戏场去演习和操练,查理跟着他们。

麦克莫指着一个安在舱房墙上,磨得锃亮的黄铜把手说,“拉这个。”当查理拉动把手,狮笼的铁栅就升起来了,在后墙的中间出现了一扇门,引出一个升降口,直通船的中央。麦克莫注视着狮子顺从而又安静地缓缓走向升降机,他再一次拉了拉那个把手,门在狮子的后面关上,笼子的四壁回落到原来的位置。他拿出挂在腰带上的大黄铜钥匙,上了锁。

“来。”麦克莫假惺惺地笑着说。查理跟他走到外面甲板上,下了主楼梯,穿过一间镶着一排镜子的门厅,走进一扇挂着红、白、金三色条纹幕布的门,他呆住了,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最最令人惊异的大厅:圆形的,有三层楼高,场内的观众席都围着舞台,楼座的位子层层升高,顶部像个帐篷,红、白、金三色突然向上聚拢至中间一个最高点,那里挂着一盏瑰丽的枝形吊灯,水晶玻璃棱柱轻柔地摇摆,发出悦耳的丁零声。第一等的楼座位子是蒙着深红色丝绒的椅子,金色的椅腿是曲线形的,其他的座位都是木头长凳。楼座上有一两个特殊的包厢,看上去就像宝座:环绕着深红色的丝绒幕布,两边被金色的小天使勾住。大厅的中央是圆形的表演场地,明亮而开阔,直径有十二米,洒满了干净、新鲜的锯末,具有良好的舞台效果。空气里有一种轻微的、马戏场特有的味道:那是来自动物、锯末、演员化装用的油彩和观众遗留下来的香水、啤酒、薯条和烤鱼的混合气味。

查理被场地的规模和气派镇住了,这怎么可能是在船上呢?它简直太可爱了,集老式影剧院、歌剧院、帐篷马戏团的精华于一体。查理几乎笑出声来。

麦克莫指给他看另外一个需要旋转的黄铜把手,它因为经常被使用已显得陈旧,可是当查理转动它时,仍然感觉相当沉重。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一阵颤动,伴着丁零丁零的声音,高悬在帐篷顶部的吊灯开始分成几个部分,像帷幕一样被拉开,中间降下一大堆银灰色的东西,一阵抖动,扑簌扑簌展开成一大片金属网,看上去像是由链条组成的,它使查理想起什么,一时又不能确定。随着降落,它开始缓缓摆动,查理这才想起:它像护身铠甲 —— 诺尔曼士兵穿的盔甲内衬,上面有一个个鸭蛋大的洞。这张巨形的护身铠甲大得足以盖住整个舞台,不,还要大些。当它下降时变成了圆形,顶端系在原来悬挂吊灯的地方,就像一个巨大的遮棚,或者是像一个还没有撑开的大蚊帐。“那可以挡掉多少蚊子啊!”查理想。

麦克莫又指点他( 这令他兴奋得战栗 ),独自一人进入舞台,先整理出护身铠甲边缘上的洞眼,将其拖到舞台边上,找到木头橛子和与之相配的洞眼,把它们牢牢固定在一起。然后再重复同样的工作,直到所有的洞眼都被固定,“幕布”完全展开为止。观众席与舞台就这样被一个金属“蚊帐”隔开了。

这时麦克莫又开始命令他们继续活动。他有一根令人厌恶的大鞭子( 查理早就听他提起过 ),是用犀牛皮做的。他并不用它,只是举着它作为一种威胁,暗示随时可能降临的惩罚。查理看得出这些狮子并不害怕被鞭打,是什么使得他们这样顺从?是什么呢?

麦克莫和狮群开始了一场真正令查理震惊的游戏:他大踏步走到马戏场中间,转过身,背对着傲慢的狮子,猛地伸出双臂,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唤。六只狮子在他身后排成一列,拱起了背,一只跟着一只,一跃而上,从背后把他摔倒在地,再让他把他们 —— 所有的六只狮子一一击退,他们没有损伤他一根毫发。麦克莫一定驯练过他们,让他们把尖爪缩进去,否则被他们抓一下,背上的肉就很容易被撕下来了。而他们落在他身上,总是用翻开的肉趾。他们或是落在他弯着的肩胛上保持住微妙的平衡,或是假装把他打倒在地,这是极其危险的表演。“像这样他们有可能杀死他,”查理想,“也可能自相残杀。”毕竟你没法让这些大猫懂得,他们的性子一触即发,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地对同伴咆哮,在彼此的脸上乱撕乱抓,查理在他家附近的废墟曾经不下百次地看见过猫打架。假装和狮子厮打,哇!是勇敢?还是愚蠢?查理不认为麦克莫是个笨蛋,但是为什么狮子这么顺从、温和,这么违背本性?查理要找出个中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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