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到了。这次过圣诞节,对我来说是一次新的经历。按照布沙拉家的过节习惯,他们没有给我准备任何礼物。
马尔辛砍断一颗大松树,与我一起吃力地把它拖到家中。我们把历年过节攒起来的各种珍贵装饰挂在树上,有银纸、剪纸和金色核桃球;这次我们又加上了苹果、蜡烛和星星状的小点心。圣诞节的晚餐是一只兔子和一块大肥肉。
一天,从未进过汽车的维索卡村突然有辆汽车陷入了泥潭,车上有两名德国士兵。村民们暗暗高兴,但他们仍协助德国人把车推出泥潭。除马尔辛外,布沙拉家还没有人见过汽车。鲁德维克甚至还没有见过火车。我带他长途跋涉到蒲齐多维茨火车站去看火车。我料到他会大吃一惊的。不错,当一列小火车喷着蒸汽轰隆隆开进站时,他终于彬彬有礼地向我致谢。不过,至少需要一次大地震才能使他对火车留下深刻印象。他对电也不甚了解。我不停给他解释只要人们按动开关,家里所有的房间就可以照亮,这就叫电。他不信我的话。
我们又一次为另一件事远足,这次由马尔辛陪同我们前往。布沙拉太太确信家里的母牛发情期到了。其实,这头母牛不是布沙拉家的,他们答应替人饲养,条件是母牛产的奶归布沙拉家所有。他们期望能在这头牛身上得到大量牛奶,但直到现在连一滴也没有挤出来。
我们牵着母牛到几公里以外的一个农庄去配种。当母牛被拴在一个专门的木架上以后,农庄主牵来一头体形巨大的公牛。马尔辛脸上露出色迷迷的微笑,他问我们是否有兴趣站着观看。我和鲁德维克拒绝了他的建议。我在以前曾见过动物交配,一般说来与性有关的事情都能引起我的好奇,但这头公牛实在使我害怕,我只能为我的母牛朋友感到遗憾。我们在公路旁的一条小沟里坐了下来。马尔辛走来叫我们时,他显得非常失望。
——母牛不肯。
他说。
我们只好上路回家。这时天已接近黄昏。调皮的马尔辛兴致勃勃地给我们大讲一段段关于行人被鬼火追着四处乱跑的故事。我又好奇又害怕,但也想看到鬼火,哪怕一次也好。
我同村里的其他孩子一起玩,但从不觉得能真正接近他们。我和他们没有共同的爱好。一天,他们把我扔进养鸭池说要教我游泳。我像疯子一样在水里挣扎,最后爬上岸来装出被淹的样子,而他们看了却哈哈大笑。
这件事过后不久,在一只被遗弃的箱子里的一堆老鼠粪中间,我发现一小沓已经发了霉的书报杂志。这只箱子是布沙拉太太的姐姐遗弃的,她是一所学校的教师。这—小沓东西中有一份折了角的天主教杂志《女王的士兵》,里面都是关于圣迹、五伤和教化方面的故事,神明的上帝就通过这些来惩罚犯罪的孩子。我还发现了一本《罗兰之歌》。虽然我还不怎么识字,但仍把这本书啃了下来。这本被译成晦涩的古波兰语的十二世纪法国武功 歌便是我一生中阅读的第一本书。
在离布沙拉家两三公里远的地方住着一户人家,这家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叫朱丽娅。她家有一群奶牛,我常去她家取奶。由于我自愿承担这件差事,有人就开玩笑说:“罗曼爱上了朱丽娅。”每次离开布沙拉家去取奶,我总把自己那顶沾满油污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很低,这一习惯是我从大孩子那里学来的。出于腼腆,我始终不敢和朱丽娅说话。在秋天的一次去取奶的路上,我听到远处有人喊叫。我转过身,发现身后很远的地方一个农民赶着一辆破旧的马车,上面坐着两个德国士兵。我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第二天,我沿着篱笆摘采桑葚,忽听到远处传来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枪响。我眯起眼睛张望,在身后大约二百米处,我又看到了那辆破旧的马车,车上坐着的似乎还是那两个德国士兵。其中一个士兵把枪口对准了我。我放下装桑葚的篮子,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奔跑。我藏进一处野草丛,直到天黑才敢出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士兵要向我开枪。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甚至也没告诉布沙拉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