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迪博尔德一定要送我回家。我说我可以搭地铁,他叫我别开玩笑了,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是午夜,一个人坐大众交通工具实在是太危险了。
“你喝得烂醉,”他说,“那些混混连你的鞋子都不会放过。”
他说得没错。在回曼哈顿的路上,我就已经昏睡过去了,直到他把车子停在五十七街跟第九大道拐角处。我谢谢他送我回家,还问他在回家前有没有时间再跟我喝一杯。
“我可够了,”他说,“我现在不能像以前那样喝上一整夜了。”
“你说得没错,我想我也该休息了。”我说。
我说谎了。看着他的车开走之后,我朝旅馆走去,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到阿姆斯特朗酒吧坐坐。里面没什么人,我走了进去,比利朝我挥了挥手。
我走到吧台。卡罗琳·奇塔姆就坐在吧台的末端,垂着眼瞧着她眼前的吧台。她的脸上凝着一层寒霜,眨了两三下眼睛才认出我来。我看到她脸颊紧绷,眼角闪着泪光。她用手抹去滑下来的泪珠。显然她刚才已经哭过了,在吧台上有一团揉皱的卫生纸,上面还有眼影的痕迹。
“喝波本的朋友。”她说,“比利,这人是个绅士,给这位绅士朋友一杯波本酒如何?”
比利瞧了瞧我,我点了点头。他倒给我一点波本跟一大杯黑咖啡。
“我叫你绅士朋友,”她把每个字都拖得长长的,故意露出她的醉意。“你是个绅士,也是我的男性朋友,但不是我的绅士男友,这两个词是不可能合在一起的。”
我喝了一点波本,又把剩下的波本倒进咖啡。
“比利,”她又说,“你知道为什么斯卡德先生够格被称为绅士吗?”
“他见到女士会脱帽致敬。”
“因为他喝波本。”她说。
“喝波本就能使一个人变成绅士吗,卡罗琳?”
“喝波本的至少不像喝威士忌的那么假惺惺,那么像婊子养的。”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这股语出惊人的气势,却足以使得全酒吧的人都静下来。酒吧里只有三四桌客人,所有的人都住嘴,不说话了,音乐显得分外刺耳。有几个音节我还觉得挺耳熟,好像是《勃兰登堡协奏曲》。酒吧里常放这些音乐,所以连我也分辨得出来。
比利终于说话了,“如果有人喝爱尔兰威士忌,卡罗琳,那他会是什么?”
“是爱尔兰人啊。”她说。
“有道理。”
“我喝波本。”她把杯子使劲一推,杯子往前滑了好长一段距离。“可是,他妈的,我是淑女啊。”
他看了看她,接着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比利耸了耸肩,替她倒了杯酒。
“算我的。”我说。
“谢谢你。”她说,“谢谢你,马修。”她眼眶里又充满泪水,她从包里抽了张面纸。
她想跟我谈汤米。他仍然对她非常好,她说,常常打电话,也常常送花给她。只是她现在不方便出现在办公室里,而他也要设法证明他的清白,所以,只能这样交往。
汤米说得很清楚,他们不能见面,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老婆刚死,怕别人骂他没良心,也不是因为警方正在进行调查,怕牵累了她——只是汤米觉得他太疲惫了。
“他送花给我的时候没有附卡片。”她说,“打电话也要我付钱,真是混蛋。”
“也许是花店忘了附上卡片。”
“哦,马修,别替他找借口了。”
“他在旅馆里,不打对方付费的电话又能怎么办?”
“他不会从他房间里面打吗?他一再跟我说他不想用房间里的电话,免得让接线员知道我们在说什么。花束上没有卡片,是因为他不想留下笔迹。他前几天到过我的公寓,但是既不见我,也不跟我出去——哦,够虚伪了吧。喝威士忌的果然没半个好东西。”
比利把我拉到一边去。“我不想扫她的兴,”他说,“这么个好女人,长得又很漂亮。但是我想我得制止她了,你能送她回家吗?”
“当然可以。”
但我还是让她又喝了几杯酒,因为实在拗不过她。然后我把她拖出酒吧,一路散步回去。要变天了,在空气中可以闻到雨的味道。我们走出阿姆斯特朗酒吧,走进溽暑闷热的夜空下,她的精神好像因此又去了几分。她抓紧我的手臂,好像在大海中绝望地抓紧一根稻草。走进电梯,她萎顿地抱膝坐下,背靠在电梯上。
“天啊。”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