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势好像不见了

我从她那里拿来钥匙,把门打开,再把她扶了进去。她在沙发上半躺半坐着。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我不知道她能看到什么。我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见她已经睡了,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我把她鞋子脱掉,扶到椅子上,然后费了好大的劲,打开沙发床,把她放在床上。我想我应该帮她把衣服脱掉,结果,我把她的衣服全部都脱掉了。在这个过程里面,她始终没醒过来。我记得有个殡仪馆的化妆师助理告诉过我,替死人穿脱衣服有多难。我的胃不住翻搅。我想我是病了,于是我坐下,让胃安静下来。

我在她身上盖了条毯子,又坐了回去。我还想做别的事情,但是我却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我死命地想,想着想着,却睡着了。我猜我顶多睡了几分钟,却足够让我做完一个梦。我睁开眼睛,把那个梦甩在脑后。

我离开她家。她的门上有个弹簧锁。出门的时候可以把它扣上,增加安全。但我只是关上门,听到门关紧的声音,我想也就够了。我坐电梯下楼,出了公寓。

山雨欲来的气势好像不见了。在第九大道的角落,有个慢跑的人从我身边掠过,死命地朝街道冷清的上城跑去。他的灰色T恤满是汗水,脸上已显疲态。我想到迪博尔德的老搭档奥班农。在他把他自己的脑袋轰掉以前,也是想保持自己的身材。

然后我想起我到底想要在卡罗琳的公寓里面做什么。我想把汤米给她的枪拿走。如果她再像今天这样喝得烂醉,再像今天这样情绪低落,最好别在她身边放把枪。

我穿过马路。阿姆斯特朗酒吧的铁门几乎已经拉到底。酒吧前面的灯全部关掉,后半部还隐隐透着亮光。我走到门边,看见椅子都已经放在桌上,等那个多米尼加的小厮进来打扫。刚开始我没见到比利,稍后我才发现他坐在吧台后方的高脚椅上。见到是我,他开门让我进来。

等我进去之后,比利锁上门,接着一溜烟地跑到吧台后面,在我还没开口前,就给我倒了一杯波本。我用手臂环起那酒杯,但没拿起杯子。

“咖啡喝完了。”他说。

“没关系,我也不想喝了。”

“卡罗琳还好吧?”

“她明天会头痛死。”

“我还没认识喝那么多酒第二天不会头痛的人。”他说,“连我明天都说不定会头痛。我现在有点想吐。明天我最好窝在家里,吃上一整天的阿斯匹林。”

有人在外面敲门。比利对他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那人还是不死心,接着敲,比利不理他了。

“难道他没看到这地方已经关门了吗?”他抱怨说,“把你的钱收起来,马修。我们下班了,收银机也没开,现在是私人聚会。”他把他的杯子放在光亮处端详。“颜色真漂亮。”他说,“卡罗琳真是个豪放女人。喝波本的人是绅士,喝威士忌的人是——她说喝威士忌的人是什么来着?”

“我想是伪君子吧。”

“我那个问题问得不坏吧?是不是?那喝爱尔兰威士忌的是什么?爱尔兰人。”

“是啊,是你问的。”

“除了威士忌以外,爱尔兰人喝什么会醉?不过醉成这样,感觉很棒。我要醉,也一定会找个最过瘾的办法,大醉一场。喂,马修,你知道这是一天中最棒的时刻吗?这里就跟莫里西酒吧一样,是你私人的超时营业酒吧,你知道吗?这里黑漆漆、空荡荡的,音乐关了,椅子全都叠在桌子上,只有一两个朋友作伴,你好像把整个世界都关在外面了。真棒,呃?”

“是不坏。”

“只是不坏而已?”

他又为我加了点酒,可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把酒喝掉的。我说:“你知道吗?我的麻烦就是我不能回家。”

“托马斯·沃尔夫不是说吗?‘你不能够再回家了’,这是大家的困扰。”

“不,我是说真的。我宁可到酒吧,也不要回家。我在布鲁克林混了一天,很晚才回来,累得要命。我都几乎到家了,还是忍不住要跑到这里来。我好不容易才把卡罗琳安顿好,可是我差点在她椅子上睡着了,不过我还是走了出来。我明明该跟其他正常人一样,回家倒头大睡,但又像信鸽一样,不由自主跑到这个地方来。”

“你是燕子,这里是温暖的南方。”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别放屁了。你是人,是个男人,是个在秘密酒吧关门之后,不想一个人在家的可怜鬼而已。”

“什么?”我不禁失笑,“你说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秘密酒吧?”

“你不记得那首歌了吗?”

“什么歌?”

“范·朗克的歌啊。‘我们又过了一夜——’”他嘎然而止,“嘿,我唱得不好,连调子也拿不准。《最后的召唤》,戴夫·范·朗克的歌啊,你没听过吗?”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拜托,老天爷,”他说,“你一定要听那首歌,我求求你去听那首歌好不好?现在这首歌红得跟国歌一样。来吧。”

“去干什么?”

“跟我来就是。”他放了一个航空袋在吧台上,接着在台下的柜子里摸了老半天,找出一瓶他最喜欢的詹姆森爱尔兰威士忌跟一瓶杰克·丹尼牌波本酒。

“这可以吧?”他问我。

“可以干什么?”

“可以浇在头上杀虱子啊。不,我是问你喝这种酒可不可以?我知道你常喝福里斯特牌的,但是,我找不到没开瓶的。法律规定,不准携带开过瓶的酒上街。”

“有吗?”

“应该有吧。我从不偷开过瓶的酒,就是这个道理。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杰克·布莱克牌的行不行?”

“行,只是我们到底要到哪里去?”

“我家。”他说,“你一定要听这张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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