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遣返的临近,我经常锻炼身体,希望能保持健康状态,做好迎接挑战的精神准备。在狭小的牢房里,无法做太多运动,但我发明了一些新花样。一名狱友有一台非常沉重的老式打字机。于是,我把打字机借来当举重器械,增强臂力。我不知道遣返新加坡将对我的身心造成多大的威胁,但我必须做好准备。我看书看到很晚,希望能看着看着就进入梦乡,但往往事与愿违。
1995年11月的最后一个早晨,天寒地冻。我离开了赫斯特监狱。我的新加坡律师向我描述未来的服刑生活。“那里有卡拉OK,”他说,“有娱乐相伴,时间会过得很快。”但是我没有轻信他的溢美之词。赫斯特监狱里那被我们戏称为“小贝鲁特”的阴暗牢房就是我的最高的企盼。
对此后发生的一切,我只有模糊的印象——去法兰克福机场,接着是飞往新加坡的13个小时的旅程。一切都是那么虚无缥缈。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像旋涡一样将我卷入,我身不由己。坐在一架新航飞机的商务舱里,我享受着香槟和特别准备的美食。这一切多么荒唐。我可以闻到食物的香味,却品不出味道;我可以感觉到口中的香槟冒着气泡,但我对一切都麻木了。我希望即将面临的境遇能真实地展现在眼前,以便让我适应。逃避是没有意义的;我需要面对它,而且我需要马上就开始。确实,我被吓得要死,但采取“鸵鸟政策”也无济于事。
机上娱乐系统显示的倒计里程渐渐地减少,我对未来的事情反倒变得越来越坚强。我要昂起头颅,迎接当头一击,渡过这一关。踏上飞机,我的信念更加坚定,我绝不退却。
在新加坡疯狂交易的最后六个月中,我始终明白,如果不能摆脱麻烦,我一定会坐牢。我的律师多次提到我是最好对付的客户,因为我从不声称自己清白——我只是想知道刑期有多长,以便适应。现在,经过九个月未知的等待,新加坡法庭将做出判决,结果是已知的——根据减刑标准,我面临五年零四个月的监禁。尽管刑期不短,但经过一番思索,我决心直面这一切。尽管律师们大谈减刑,我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段糟糕日子里,我的英国律师史蒂芬·坡那德始终保持着清醒和理智。他的态度最现实,他认为我最少会被判六年徒刑。我的新加坡律师告诉我,刑期最短可能为八个月,但在新加坡牢房里度过的第一个没有卡拉OK的夜晚证明了他是错的。当我们通过樟宜机场的一个特别入关区域时,没有人知道我会在新加坡停留多久。工作人员会心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你会知道你将呆多久的。”
我祈祷自己不会呆得太久,勉强地挤出个笑容。那个微笑比我在巴林的作为更具迷惑性。
一天后,一些文件被批复下来,我被移交给法警。过去30个小时的看守者离开了,我被带领着穿过一扇门,进入一间空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对此我已经习以为常了。牢房昏暗而邋遢,看上去不像是有意建成的,倒像是石头堆出来的。据说,德国那边的牢房有百年的历史,历经了两次世界大战。但是,无论它们多么陈旧,至少还有光线和通风。我预想着今后的五年将在这样的地牢中度过,面对宣判的坚强荡然无存了。沮丧开始占据我的内心。我浑身颤抖,大汗淋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泪水一旦落下,就会如江河决堤。我感到自己好像将要爆炸,一波又一波的恐惧向我袭来,将我卷入绝望的深渊。或许我根本招架不住,这是我最糟糕的噩梦——对事情彻底失去控制。我从未想到过竟会这么糟,这将比我在德国经历的情况还要糟糕。命运就像过山车,我无力左右它的轨迹,也无法从车上下来。
牢房似乎变得越来越小,四壁向我逼近,我用眼角的余光可见阴影和墙角在移动。幻觉出现了。其他牢房里的囚犯的叫喊声穿过我的头,使压力更大了。我一直患有轻度的幽闭恐惧症,但是从未像现在这样摸不着北。我想大叫,我受不了,我用手打墙,用头撞墙。我需要做点什么,但什么也做不了。在德国时,当我不堪重负的时候,就会锻炼。我会在原地跑上几个小时,仔细地数步数;有时我会想象地板上有个足球,从“球”上跨来跨去;有时我还做俯卧撑——但在这里,这些都做不了。与这环境更加格格不入的是,九个月来第一次我穿上了衬衫打上了领带。与其说我看上去准备出庭受审,倒不如说像要到交易所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的心狂跳,我需要努力将其平复。我小心翼翼地用双臂撑着座位扶手,尽力要站立起来。血液夹杂着恐惧流过血管,手臂因过度用力不住地颤抖,但我还是站了起来。我开始在牢房里踱步。从铁门到圈定囚禁空间的那堵墙,最多可以走四步。我一边来回走着,一边在考虑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忘却忧虑。从门到墙,再从墙到门,是一个循环。我数自己走了多少个循环,一直数到不耐烦;我没有在法兰克福时的耐心。最多走六七百圈,我就一屁股坐在石板上——那是牢房里唯一可供休息的地方。我看不到时钟,也不了解这里的作息制度,根本无法猜出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