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里登,你跟他总共讲话不超过二十个字,他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坦白地说,彼得,他五英尺四英寸高。
天哪,谢里登。
我们离开了蓝山的那处断崖,一路开车在角瓣木树林中盘山而下,时而斑驳的阳光通过林中的间隙照到汽车的引擎盖上,时而瞥见蓝山那砂石山壁直立在面前,但我们已经“不在此山中”了。我们进入平坦而开阔的山谷时,沥青路面逐渐消失了,进入了一条砂石路,然后是一段更为颠簸的土路,最后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我们停了下来,前面是一面高高的大门,看起来特别的复杂,谢里登的无数奇思妙想都在门上得到了体现。
刚穿过这个障碍,我就问我们是否进入他的私人领地了,可是他忙着保护他的消音器,一声不吭,开着车左摇右晃,很徒劳地想避开一块块的石头,最后只听砰的一声响,他咒骂了一声,停了下来,给我的感觉是我们还没到。
你应该开辆四驱的车,我说。
谢里登拿眼睛狠狠地瞅了我一下。问题是,彼得,乔迪是如何料理家庭的?他有多大?五十,五十五?
乔迪现在开的是沃尔沃旅行轿车,而且是三个小男孩的父亲,不过对谢里登讲这些于事无补,乔迪目前的幸福生活一点也安慰不了我的这位朋友。
谢里登,我问道,你还好吧?
他关掉引擎,一言不发地冲我笑了一下,有点儿勉强。到家了,甜蜜的家啊,他说。
但周围没有家的影子,在那个有点儿过度放牧的小围场里也见不到甜蜜的迹象。
扛上东西走,他说。
我的肩头很快堆满了酒瓶和书,还有一条血淋淋的羊腿,一拿出来就引来一群苍蝇。
你的山洞在哪里?
在这儿。
现在我跟着谢里登那宽大的后背向前走,走过的地方跟我想像中的很不一样,提醒一句,这倒很适合他。对一位老嬉皮士来说,这可是一处理想的居所——周围全是莎草,一小块地的黑草莓,中间长着一排金合欢树,边上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水罐,一个小水坝,周围长着一圈四五年树龄的小橡胶树。我们从小围场边上走过,看到了谢里登那过人的精力留下的痕迹——栽下的一大圈哈克木属植物,还有桉树。当我想象“山中”的洞穴时,这些都不会出现在脑海里。我想像的是悬崖深处的一个洞穴,是这么一个地方,那儿你可以看见种种标记,表明澳大利亚曾把自己从新西兰那边扯了过来。
整个小围场坐落在山坡上,从山坡的等高线略向左偏,我们沿着围场继续向上走,一会儿洞穴就出现在面前。
这看起来不像洞穴,倒像是花园里的小屋,不过有半边埋在山坡里,到处都放着塑料桶,窗户边放着好几把铲子和锄头。这当然是个洞穴,用砂石垒成的外墙,一块石板横穿而过,成了屋顶。谢里登用特有的勤奋把门口清理出来,建了一堵墙,留了几扇窗户,还修了道门,这就建好了一间以岩石为壁的小屋,不可否认,这屋子挺舒服的。屋里有点儿霉味,但谢里登很快在炉子里生了火,点燃了汽灯,又把水壶放到便携式汽化煤油炉上。一眼望去,两张扶手椅上堆满了东西,我就坐在桌子后面的直背木椅上,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向外看去,甚至可以看见卡通巴那儿的悬崖。
这就是你写作的地方?
这本书一直像个灾难,谢里登平静地说,不折不扣的灾难。
我记得你以前有个出版商。
现在也是,我是有个出版商。
这倒要祝贺你。
不用,他有点激动地说,我几乎是牺牲了婚姻换得了出版商,在这儿住了三年,现在完成了,婚姻没了,只剩下这本书。你知道她怎么说——你耗尽了我所有的友好亲切,鬼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我知道克莱拉是想让你放弃写肥皂剧,她觉得你在虚度时光。
是的,她的确有那个意思,彼得,但是当我来这儿写书时,她经常一天工作十八小时,一直到痛恨我之前都没有抱怨过什么。
这好像不太公平。
这跟公平没关系,老兄,都是她父亲引起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已经死了,我真想亲手杀了他。
真令人难过,我说。
事实是,彼得,现在我都恨这个地方,过去我一到这儿是多么的高兴啊,但现在感觉像是个坟墓。
但你一直喜欢这些山。
是的,他说,我一直热爱这些山,我曾经有种感觉,我是属于这儿的。我兄弟现在仍然在利斯?经营农场,我爷爷多年前首先选择了这个地区,他当时还是年轻小伙子,经常去不远处的一个山洞跳舞,那个山洞可不像我这个,那是个巨大幽深的山洞,地面很有弹性,是那些牧场主修建的,你要是见到了,一定会惊叹不已。的确,这儿是我自己的地方,但我宁愿自己没有写这本书,即便以后证明我写的是《尤利西斯》一般的巨著,我还是觉得后悔。我宁愿写的是肥皂剧。
他把手伸过来,但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把你那臭录音机给我。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