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14)

 我发现自己被安排在讨论席上时顿感惊慌。题目是关于东西方文学影响什么的——但我对此却从未有任何独到的发现。我没有笔记,也没做任何准备,因为与会的发言者大多用的是捷克语,我的发言时间比较长,大部分时间里我在语言的混乱中挣扎,与此同时,我的耳机只能提供音量大小的服务。一位留着一脸浓密的黑胡须仿佛土匪的作家,不耐烦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对那个荒唐的题目进行了充分详尽的论述,真的,我可以把他的说法当做此次盛会的核心解释。他谈到过去的地下出版物,我蛮有兴趣地听到,它们大部分是由乔治 · 索洛斯提供资金的,随后,讨论陷入了古怪的沉默。绝望中,我请座谈小组中一位匈牙利作家代表参与评论。我俩从前有过短暂接触,不算陌生,但他似乎忘记曾经见过我,我们是在布达佩斯还是维也纳见过面?——我或多或少地打扰了他。他谈起一本小说,作品名和作家名我都没听说过,然后,他满怀期待温和地望着我,等待我的回答。就在这时,不断抽烟的那位叹了口气,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我猜他是去上厕所,可他却再没回来。我近乎失措,试图“将讨论话题抛向脑后”,讨论席上无言的沉默慢吞吞地持续了一两分钟,观众纷纷将目光投向我,似乎眼神里强压着不满。最后,有人提了一个问题,关于过去时代的新闻检查制度,可这只引起了更多的脚步声和清嗓子的声音。面对尴尬的沉默,我小心翼翼地转向评论当前捷克文学的强大阵容,我提到克里玛、赫拉巴尔、米歇尔 · 艾瓦兹,似乎想说明,这些作家不但在独裁政党的管辖下生存下来,而且还取得了文学上的成就。然后,随着一个胖大男人慢慢地落下,无能为力地轰然跌倒在陡峭的楼梯台阶上,我听见我的声音,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样,问道,格尔 · 维达评论说好莱坞永远不会伤害任何值得援助的人,但却可能为适应苏维埃和捷克作家的需要而改动作品,这是否可能。此后的谈话使我陷入到一种既热烈又暧昧同时令我畏怯的窘境中。最后,时间到了,我的苦行总算结束了,我拿掉耳机,耳朵嗡嗡乱响,满面含愧地遁入广场,在那儿,土耳其人正冲着我摇脑袋,伤心地责备我,死神抬起沙漏,拉动绳子,自鸣钟轰然敲响,这就是死亡的丧钟,宣告我作为捷克文学裁判员职业的终结。

下午,为了给自己的羞愧寻找安慰剂,我便买票参观古犹太人的公墓,这是每位来布拉格朝圣的旅游者必选之地。我上次参观是在80年代的一个冬天,那时公墓覆了一层白雪,景色荒凉。在闷热的下午,这里展现的却是但丁式的场景,游客们聚集在一处,沿着专用的人行道慢吞吞地前行,两边是芜杂凌乱、生满苔藓的墓碑,约有12000至20000不等,不同旅游手册有不同说法,随你自行选择确认。最古老的一块石碑是1439年为犹太拉比( 教师)阿维多 · 卡尔或者卡拉或者卡洛立的;最晚的一块上面写的日期是1787年5月17日,是莫西 · 贝克之墓。葬于此处的还有皇帝鲁道夫时代的两位犹太血统的重要人物,一个是当时布拉格最有钱的人莫德查 · 梅斯尔①,一个是犹太拉比尤丹 · 洛乌 · 本 · 贝扎尔( 1520?~1609),他是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犹太学者之一,从1597年任布拉格的拉比领袖直到去世。洛乌拉比是许多传说的主题,尤其与假人格来姆的被造有关,传说格来姆是洛乌用地上的土块塑造成形的人,就像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塑造了亚当。据说,在1580年有一个云游四方的修士泰丢斯,他是一个狂热的反犹分子,因宣传迷信仪式和流血牺牲对抗布拉格的犹太人而受到谴责。洛乌拉比恳求耶和华神的帮助,在梦中受到指引创造了格来姆,是一个专门对抗基督教乌合之众的信仰保护者。洛乌呼召自己的女婿以撒 · 本 · 西门和门徒利未人雅各 · 本 · 查姆 · 萨松,让他们分别代表元素火与水,他自己则代表空气,当然,格来姆代表着决定性的元素——土。三个人履行完复杂的宗教净化仪式后,就在午夜时分来到伏尔塔瓦河岸,用河里的黏土揉搓成一个人形。大拉比洛乌教导祭司以撒绕格来姆走了7圈,从右边开始,反复咏唱《诗篇》,背诵神奇的灵语,一边走一边写各种组合文字,此后,洛乌又命利未人雅各从左边开始绕人形也走了7圈,然后,拉比洛乌自己绕格来姆走了几圈,于是三种元素的能量开始燃烧发亮,产生生命力。最终,拉比把一块写着无法言传的上帝名字的石片插到格来姆的舌头底下,这个造物便抬起脚,这是一个随时等候主人命令的活的小矮人。

在希伯来语中,“格来姆”①意思是初期、胚胎或者选一个更通俗的词汇,就是“本质”、“实体”,它出现在《圣经 · 诗篇》第139首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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