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的石膏模型和其他银质的动物复制品,海泡石、玳瑁壳、珠母贝、椰子、彩蜡质的小雕像,埃及泥质小雕像、精美的玻璃镜和铜镜、眼镜、珊瑚、装满艳丽羽饰的“印第安”盒子、用稻草装饰的“印第安”匣子……“印第安”绘画或者说是日本绘画,光润的银色和金色的“印第安”坚果核及其他颇具异国风情的物品,还有大帆船等等都是从印第安航运来的,一个彩色石膏的女人体是布拉格超现实主义者的最爱,琥珀和象牙块是用来掷骰子的,一只黄色琥珀的头骨、琥珀高脚玻璃杯、风笛、波希米亚碧玉镶嵌的“风景画”,一张珐琅银质小桌,玛瑙、碧玉、黄玉和水晶,一幅镶在一只乌木框内的银质画,一只用东方雪花石膏制作的浅浮雕,漆石、镶嵌画、小银塔、上覆银盖的水晶高脚玻璃杯,一只黄玉玻璃水瓶是为鲁道夫特制的,星彩石玻璃水瓶,用波希米亚玛瑙制作的水壶有一只金手柄,狮子形的黄玉饮水容器、镶嵌红宝石的金质餐具、泥水罐( 其中一些盖着红色丝绒),有一群小雕像的珊瑚船、镀金的木船、镀银的精致小船、饰以水晶的珠宝首饰盒、饰以珍珠母的首饰盒、银质琵琶、青金石薄片、犀牛角、象牙号角、艳丽炫彩的刀具镶嵌着金子和宝石,精美的瓷器、丝绸的碎片,各种球状物包括一只银质鹰头、球形手镯、测量仪,威尼斯的玻璃酒具、希腊神话巨人波吕斐摩斯的古老的头颅、希腊神话中得伊阿尼拉和马人的银像、各种颜色的纪念章、马约利卡陶器、结构标本、马具、马刺、马笼头、粗砺的木头马鞍、圆顶的大帐篷、紧身衣等等,都是土耳其骑兵在突袭、跟踪时留下的物品,标语、枪头、项圈、各种金属牌、鸵鸟蛋做的高脚杯、军刀、凶残的匕首、步枪、短剑等刀具类的东西,还有迫击炮的碎片、手枪以及各式各样的自动钟或音乐钟,无数的钟表、钟表、钟表。
卡特琳娜回到屋里,身后跟着一对中年夫妇,她只介绍说他们是罗莎和阿利克斯,我露出美国式的表情,小心地等着弄清楚他们究竟是谁。从他们那身毫不出众却不乏魅力的旧衣服、那种漫不经心和含糊的态度上,我确认他们当属于少数知识分子群体,也许是大学教师,或者中学教员,甚至也可能是作家。罗莎是那种虽年过五十仍能保持良好形象的女人,看起来似乎只有二十多岁。她们年轻时的影子仍未从她们身上消失,纤长的脖子、娇弱的脚踝、温柔动人的微笑……她身材修长,头长得很像莫迪里阿尼那些神情萧索的模特儿中的一个,有一种令人心动的憔悴。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毛皮大衣,有几处地方的毛已经掉光了,她一开始拒绝脱下大衣,抱怨说房间太冷,的确如此,我和她握手时,她苍白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冰凉,似乎她是一个娇小、灵巧、骨骼精美的造物,刚刚被冻得要死。她把灰色的头发在后面拢成一束,使头发不会过于散乱,在脸前面飘忽来去,仿佛在水里,我突感惊惶的是,这令我想起了投进柳树边河水中的可怜的奥菲丽亚。在另一方面,阿利克斯纯粹就是一个契诃夫。他像罗莎一样高,甚至更瘦削,一张淡灰色的长脸,似乎正在苦修;在我的印象中,他戴着夹鼻眼镜,不过,记忆常常是不可靠的。他有一双叉开的大脚,需要刮刮胡子,下巴上的短须闪着银色的微光,脸颊凹陷的地方尤为动人,那是上了年纪的标志。在我旁边,罗莎半坐在沙发的软垫上,微微斜着身子,两只可爱的手拢抱着膝盖。此刻,她由奥菲丽亚变成了埃迪特 · 西特韦尔,只是少了些皱纹和痛苦的表情。她不断地发出低微而沉重的叹息声,每次似乎都要连成抱怨或者变成悲苦呼号的哀求。我那时想,她正处在某种可怕的精神或心理崩溃的边缘,在这房间里,似乎没有哪个人从她忧伤的迹象中看出了这一点。阿利克斯站在书架边,两手抱着双肩,皱着眉头,我猜想,他正透过那些小圆石的空隙,读着架子上的各类标题。他从进到房间一句话也没说过,他好像认识扬和菲利普,连我这个陌生人被介绍给他的时候,他也没说一句话,不过,他的沉默似乎不是出于无礼,而更像是一种深思熟虑,似乎他不得不说的每件事,他都已经和每个人说过了,他的善良仁慈使他不忍再重复,免得让大家有负担。
与此同时,卡特琳娜在洗涤池边刷洗出两个杯子,为新来的两位嘉宾倒上最后一点儿梅子白兰地。阿利克斯一开始不想喝,他的嘴唇扭动了一下,弄出一个微笑来,他彬彬有礼地抬起手,把手掌按在胸前,摇摇头,但卡特琳娜又让了一次,最后,他拿过杯子,脚后跟啪地一声并拢,微微地鞠了一躬——或许,这又是出于我的想象?罗莎熟练地敲敲装酒不多的杯子,它看着比一口气喝进去的量要多些。她皱紧眉头,仔细盯着面前的杯子,那神情很像一个刚从祭坛上领完圣餐回到座位的人。不过,我有印象,她曾侧过肩膀非常热情地向菲利普打招呼,却对扬很冷淡,因为他用一种相当不客气的方式假装没注意到她。我自然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看明白,房间里的这两个人不会再为我做任何解释说明工作了,而我仍然不知道罗莎和阿利克斯究竟是谁。晚会邀请的客人?可这能算是晚会吗?卡特琳娜的亲戚?叔叔、婶婶?或者是她的父母?谈话东拉西扯地进行着,轮到阿利克斯和罗莎时,都是关于捷克的话题。阿利克斯仍然什么也没说。我一直支撑到最后,喝尽杯子里的最后一滴白兰地。现在,所有的酒都喝光了。我偷偷地瞥了一眼手表,已经8点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