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埃及(第八节)

只有想到教堂举办的年度夏季露营,我才略感安慰。这一次,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德文郡。我母亲激动死了,因为斯普拉特牧师承诺:利用回英伦的稀疏机会过来一次。他要主持第一个礼拜天的礼拜,就在卡伦普顿外的福音营里。此刻,他正在欧洲举行巡展。他迅速成为我们教区派出的最有名最成功的传教士之一。世界各地的土著把感谢信发到我们的教区总部,感恩灵魂被拯救、和上帝喜悦同在,而我们连那些部落的名字都读不利索。为了庆祝他的布道令第一万名信徒皈依,牧师得到一笔赞助,并能休个长假,到各地展示他搜集的武器、驱邪物、偶像和原始避孕工具。展览被命名为“唯主荣光才能拯救”。我只看到了宣传册,但我母亲知道得巨细无靡。除了斯普拉特牧师会现身,我们还为德文郡的农民精心组织了一场活动。过去,我们只有一套程式,不管是在福音营还是在镇公所,总是对地点毫不在意。后来,我们的活动秘书收到了总部寄来的一套活动指南,附上的解释是:基督随时都可能复临,我们应不遗余力地拯救灵魂,用什么法子取决于我们自己。活动指南,由灵恩运动市场委员会特别设计,解释了人和人不一样,需要不同的感化方式。你必须选择和他们有关、和他们的想法息息相连的救赎方法。所以呢,假如你见到一个渔夫,就得用大海来比喻,巧妙地传递出讯息。最重要的是,当你与别人一对一交谈时,一旦你知道他的生活最渴盼什么,又最恐惧什么,你就能决定该怎么感化他。这样一来,一下子找到关联点,他们就和福音分不开了。委员会让我们给参与“圣战”的那些人做周末培训,发放表格,以使我们掌握进步迹象,任何蛛丝马迹都会让我们深受鼓舞。斯普拉特牧师写了一篇私人推荐文,登在指南书封底上。还有张他的照片,比现在年轻多了,他正在为某个酋长施洗礼。我们的任务就是证实一点:上帝和德文郡的农民休戚相关。我母亲负责筹办营地小卖部,已经开始购买大批量的豆子罐头、法兰克福香肠。她告诉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我们都期盼有更多人的皈依,多到足以在埃克塞特建一座新教堂。

“我记得,那时候在这里建起了福音堂,”我母亲充满期待地说,“我们都是一条心,只用皈依再生的工人。”那曾是光辉而艰难的时代,攒钱买钢琴和赞美诗集,抵挡魔鬼的诱惑,只干活不休假。

“当然,那些日子里,你父亲是个玩牌的人。”

到最后,他们从总部得到一笔资金,这才造好了屋顶,还买了一面旗插在上头,旗子上用红线绣出“寻求上帝”。升旗那天是无比骄傲的。所有的教堂都有旗帜,都是残疾的传教士们做的。这既能帮他们获得救济金,也能给予他们精神上的满足感。头一年里,我母亲的足迹遍布大小酒吧、各等酒馆,敦促酒徒们跟随她去教堂。她曾坐在钢琴边,唱《你心有空虚为主吗?》,她说她唱得感人肺腑。歌声一起,男人们就捧着大酒杯哭泣,放下了斯诺克球杆。那时她又丰满又漂亮,他们叫她“耶稣美女”。

“哦,是有人追求我,”她坦言,“也不都是虔诚的。”不管他们是否虔诚,反正教堂壮大了,我母亲走在大街上时,很多男人会停在路边等她走过,向“耶稣美女”脱帽致敬。

我经常想,她肯定是仓促成婚的。和皮埃尔那段纠葛之后,她不想再折腾了。当我坐在她身边浏览相册里面容严峻的祖辈时,她总会停在那两页——目录上称之为“久远的火焰”。上面有皮埃尔,还有我父亲和其他男人。“为什么你不嫁给这个或是那个?”我问她,十分好奇。

“净是些刚愎自用的男人,”她叹着气说,“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发现一个例外,他只是个赌徒罢了。”

“为什么他现在不是赌徒了?”我想知道,便拼命假想我那温顺的父亲看起来和电影里的男人一样。

“他娶了我,也找到了上帝。”说完她又叹了一口气,把“久远的火焰”里每个人的故事都讲给我听。疯子波希,开一辆敞篷车,要她跟他住到布莱顿去;艾迪,戴玳瑁眼镜,养蜜蜂……就在那一页最下面,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有个漂亮的女人,怀里抱着小猫。

“那是谁?”我指着她问。

“哪个?哦,是艾迪的妹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她放在这里。”她翻过这一页。下一次我们再看相册时,她的照片就不见了。

所以她嫁给我父亲,并改造了他,他建起教堂,并且决不恼怒于人。我觉得他人很好,尽管不太说话。当然,她自己的父亲是暴怒型的。他父亲对她说,她嫁错了人,失了身价,还说她本该留在巴黎,然后便迅速切断了和她的联系。所以她的钱从来都不够多,过了一阵子,她索性就忘记自己从来都没什么钱。“教堂就是我的家。”每次我问起相册里的人,她总这么说。教堂也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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