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老头儿拽到离黄狗十多米远的地方,才松手,返身朝大黄狗走去。正要接近目标时,一条黑影突然蹿到我身后,大喝一声:“我操你个妈的!”脑袋被人重重地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几秒钟后,我醒了过来,看见雷厦冲向老姬头,一脚把他踢倒,大吼道:“你为什么打人?”我马上明白是老姬头从背后偷袭了我。他手中拿着的镐把,已断为两截。哎呀,脑袋要是不硬,就得被他打碎了!我爬起来,摸摸头,沁出了血。
老姬头的脸更黄了,吼道:“你们太不像话,打这么一个糟老头儿也下得了手!”
我的血涌上了头,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报仇的本能!先抄起地上的铁锹,一锹就把那狂吠不已的大黄狗打倒在地,再一锹打没了气儿。之后我又端着铁锹朝老姬头扑过去。在我的打架历史上,还从没有被人砸昏过,这是毕生中的头一次啊!
雷厦见我发了疯,赶忙紧紧抱住我后腰,喊道:“别出人命!”我被打得浑身是劲儿,一抡就把雷厦给抡个趔趄。徐佐也跑过来双手搂住我一个胳膊,但随着一声吼,腰扭腿别,我又把徐佐从身上摔倒在地上。
我嚎叫着,像头受伤的野猪,不顾一切地冲向老姬头,双手攥着铁锹。
雷厦又一个箭步上前挡住我,双手抓住我挥舞着的铁锹,大喊道:“林胡,冷静点儿!别出人命!”
我已经什么理智也没有了,一阵儿乱摇乱摆,拼命想甩开雷厦。他被我摔倒在地,又挨了两脚,仍紧握铁锹,死不撒手。我拖着他,费力地向老姬头一步一步地接近。
老姬头看有人拉着我,嘴还特硬,举着铁锹骂道:“老子是四七年的兵,出身贫农,你敢把老子咋地?”可我拖着雷厦,硬是冲到了他跟前,撕扭中给他一脚放躺在地,没了声响。我又抡起铁锹,准备拍他一下。雷厦赶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老姬头。
“你冷静点儿,别打了!他可是贫农啊!”雷厦脸色苍白。徐佐也双手搂住我的后腰,叫喊道:“打死贫下中农,你可没好下场!”
我只好懊恼地停下,吼道:“老姬头站在牧主一头儿,该打!”
小孩儿的哭声、贡哥勒伏在大黄狗的尸体上呼号、主妇的啜泣,招来了附近十几个牧民在远处观望。他们中有的虽然魁梧健壮,却不敢靠前,只阴沉沉地站着,默默无语。金刚手持红宝书,用力向他们挥舞,表示我们是在执行毛主席指示,让他们少管闲事。
脑袋挨了一镐把,手腕又让狗咬了一口,真打红了眼。我又扑向老牧主,几拳头把他打趴下。老头子穿着皮得勒,用拳头打不疼,我又抄起一根木棍儿,乒乒乓乓地一阵儿乱抽。那老头子双手护着脑袋,跪在地上,嗷嗷惨叫。
“ 让你叫!”一棍子砸下去。
老头子仍然叫。
“我让你叫!”又狠狠地打了一下。
老头子继续叫唤。
好个贡哥勒,这么不听话!我一口气抡了十几棍子,打在他屁股上、脊梁背上,咚咚作响。虽然他伛偻的身躯在地上翻滚、躲避,棍子不能百发百中,但还是打中的多,老头儿徒劳地呻吟着……围观的牧民没有一个敢管的。他们对北京来的知识青年很是敬畏,好像也不爱动手,害怕见血。
“妈的,老牧主,越叫越打!”我手中的木棍儿嗖嗖飞舞,专打他的屁股和大腿。
雷厦不住地劝我道:“算了,算了!”
“手腕咬得多疼啊!”
“再打就要出人命了!”雷厦、徐佐、山顶几人用力抓住我,不让我再打。
老头儿蔫蔫的没了声儿,躺在地上,似乎失去了知觉。那位美丽善良的主妇哽咽着跑过来……老头儿突然睁开眼睛,使劲儿地望着我,嘴角咧开,露出一丝恐惧的干笑。
神了,这老头儿真经打。
最后,鼻青脸肿的老姬头灰溜溜地套上车,把贡哥勒送到邻近的东乌旗格日图大队。那时,场部卫生所不给四类分子看病。
等围观的牧民散去,徐佐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对我说:“刚才你要把老姬头给打死了,怎么办?他可是贫下中农啊!”
“唉,你这就外行了,会打人的,又把人打了,又打不坏。”我向他伸了伸血糊糊的左手腕,皱皱眉头。
雷厦望着我头上的血迹,叹道:“你这头真够硬的,那么粗的镐把都打断了,愣没事儿。”
在雪花飞舞中,我们骑上马胜利地返回。马屁股上挂着抄来的羔皮得勒、皮马靴、奶豆腐、马鞍子……那条被打死的黄狗,太晦气,就扔在了那里。
晚上,大家聚在蒙古包里研究,都认为这次流血事件是一场尖锐的阶级斗争。阶级敌人对我们抄家心怀不满,不敢公开反对,就借口不让我们打狗来抗拒。
徐佐说:“我说服不了你们,也只好跟你们一起去抄家。老姬头儿敢于跳出来替贡哥勒说话,不是他胆子多大,而是因为很多牧民都对我们这么抄家有意见。所以他才挺身而出,敢跟我们硬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