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餐搅得埃勒里心烦意乱。而且,他竟然有这种感受,这也令人难以理解。因为,这顿晚餐不但有美味丰富的菜肴,周到的服务,还有一座品味不凡、燃烧着木炭并散发着贵族气息的壁炉、一套由一“他真的是很虔诚。”迪德里希笑着说,“可是我还记得,每当他开始这样诅咒的时候,我和沃尔弗特有多害怕。他大声吼叫着,眼睛真的是红的——是真的,我可以发誓,那又长又黑的胡子还沾满了口水。他常常毒打我们。他对《旧约》的兴趣比《新约》大多了,我常觉得他就像耶利米①或是老约翰·布朗②——当然,这样比较也许对那两位来说并不太公平。爸爸相信一个能被看到和感觉到的上帝——特别是能‘感觉到’。一直到长大后,我才发现爸爸在心里创造了一个样子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上帝。”
莱特镇本来只是这位传教士救世之途上的一站而已,但是,“他还在这里,”迪德里希说,“就葬在双子山墓园。他是在下村一次祈祷会上中风过世的。”
传教士范霍恩的家族,从此留在莱特镇。
埃勒里心想,只有不寻常的人,才能够从下村出身,然后占据诺斯北山丘道的山头,最后又回到下村娶回一个妻子。位美食家为了增加食物风味而设计的陶瓷餐具以及一套由艺术大师铸造的银器。迪德里希将他自己的沙拉拌在一个巨大的木碗里——这个碗显然是用一棵美国杉树的树心挖成的。至于他们所用的饭后甜点,是一种萨利叫做“澳洲水果派”的美妙东西。埃勒里心想,那一定是所有水果派的老祖宗,因为它实在很巨大,而且每一口都美味无比。席间的谈话也很热烈。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股暗流。
不应该有暗流的,因为聊天的内容就像食物一样丰富,埃勒里也从聊天里知道了不少范霍恩家族的过去。这两兄弟——迪德里希和沃尔弗特——从小就来到莱特镇。
那是四十九年前了。他们的父亲是个传教士,不断地从一个城市迁到另一个城市,没完没了地呼喊着对罪人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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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为什么霍华德那么沉默寡言呢?
“我们受够了和城里最穷的人为伍。沃尔弗特在阿莫斯·布鲁菲尔德的饲料店找到一份工作,我不想在阿莫斯或是其他商店里工作,所以参加了公路工程队。”
萨利小心翼翼地从银制咖啡壶里倒了些咖啡。困扰她的一定不是她先生的自传。毫无疑问,她以迪德里希为荣,所以,应该是坐在偌大桌子另一边的霍华德。萨利感觉到霍华德正似笑非笑地沉默着,拨弄着吃甜点的小叉子,假装很用心地听他父亲说话。
“每一件事都有前因。沃尔弗特很有抱负,他晚上上课,念簿记、①耶利米,古希伯来大预言家。
②约翰·布朗(John Brown,1800—1859),美国废奴运动领袖人物。
工商管理和金融的函授课程。我也很有抱负,不过方法不一样,我必须出去和别人打交道。我也从书上学到不少,也抓紧机会看书——到现在还是——但话说回来,奎因先生,除了技术书籍之外,从我爸爸的《圣经》莎士比亚和一些有关人类心灵研究的著作里,我没有发现哪怕是只言片语可以让我运用到实际生活中来。如果书本不能给实际生活带来帮助,那又念它干吗呢?”
“这是个争辩已久的话题。”埃勒里笑着说,“显然,范霍恩先生,你赞成哥尔德斯密斯①所说的‘书本能教我们的太少了’,你也会同意迪斯尔里②说的‘书本是人类的诅咒,印刷的发明是人类最大的不幸’。”
“迪兹心里不是真的这样想的。”萨利说。
“不,我真的这样认为,亲爱的。”她先生反驳道。
“别瞎说了,如果不是书本教我,我不会在这里,坐在这桌边。”
“你听听……”霍华德低声说。
萨利说:“什么,霍华德,你在听我们说话吗?来,我帮你倒杯咖啡。”
埃勒里希望他们就此打住。
“我二十四岁时,有了自己的道路工程公司,二十八岁拥有了下大街的两项产业,而且买下老劳埃德——弗兰克·劳埃德的爷爷——的木材场。那时候,沃尔弗特已经在波士顿一家股票经纪所工作了。接着发生了世界大战,我在法国待了十七个月,大部分时间——现在我回想起来——都跟烂泥和虱子打交道。沃尔弗特并没有参加战争……”
“他不可能参加的。”霍华德用一个既没有参战、也没有不参战的人的刻薄口气说道。
①哥尔德斯密斯(Oliver Goldsmith,1730—1774),英国杰出的散文家、诗人和戏剧家。
②迪斯尔里(Benjamin Disraeli,1804—1881),英国政治家和小说家,两度任首相。
_0“儿子,你叔叔没有被征召是因为他的胸不好。”
“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他犯病。”
“总之,奎因先生,当我在国外时,沃尔弗特从波士顿来帮我打点一切,还有……”
“真了不起!”霍华德插嘴道。
“霍华德!”迪德里希说。
“对不起。不过,你回来的时候,不也发现他跟军方弄了几笔木材交易吗?”
“儿子,够了。”迪德里希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但霍华德还是撇起嘴,不再说了。“不过,沃尔弗特做得很好,奎因先生,在那之后我们一家人很自然地守在一起。一九二九年那次大萧条我们也遭了殃,但又一起合力让公司重新站起来。这一站,就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