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5)

看到他本人以及他的儿子和妻子,不难发现,他儿子和妻子的表现是必然的结果。迪德里希所奉献活力的所有事物,最终都会被他自己吸收回去:崇拜他而想超越他,最后却无法停止崇拜也无法成功超越的儿子,会成为……霍华德;妻子也一样,迪德里希会用他自己的爱,激发她对他的爱,然后牢牢地套住并保留她的爱。他所爱的每一个人,都会无助地跟着他,随着他的移动而摇摆,成为他意志的一部分。这让埃勒里想起神话里头的半神半人。他低声地向霍华德道歉,因为十年前自己对于霍华德在巴黎工作室里的作品并没有认真以待。原来,当霍华德按照他父亲的模样雕凿宙斯像时,他并没有过度浪漫,而是无意间在为他父亲塑像。埃勒里想知道,迪德里希有着众最让埃勒里感兴趣的是老范霍恩的头。那头大而轮廓分明,两道浓浓的眉毛,他那张脸是埃勒里所见过的最丑陋也最好看的男人的脸。他意外地发现,萨利对迪德里希长相的形容原来不是随口乱说,而是准确地描述事实。这张脸的丑陋,在于各部分组成器官的特色非常鲜明--他的鼻子、下巴、嘴巴、耳朵、脸颊,全都过大,而且,他的皮肤黝黑而粗糙。然而,这个完全不协调的组合,使那双眼睛变得更为突出--巨大、深邃、明亮和美丽--它照亮了这张脸上的暗淡,把所有的不协调变得非常和谐,令人愉悦。

和他的身体一样,迪德里希的声音也很洪亮、深沉而性感。他不但用声音说话,也用身体说话。两者形成一股说不出来的旋律,深深吸引着和他说话的人,想避开他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他和埃勒里握手,迅速用长长的手臂揽着他的妻子,倒上鸡尾酒,神的美德,是否也具有众神的罪恶?不过,不管他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罪恶,那一定是不平凡的。这个人不是个普通人,他为人正直、逻辑清晰、意志坚定。

萨利说的没错,你不会用“年”来衡量他的年龄。埃勒里心想,迪德里希应该已经超过六十岁了,但是他像个印第安人。他让你觉得他那头粗硬的黑发永远不会变少,也不会变灰;他永远不会老得弯下腰,也不会步履蹒跚;你会觉得他强大、重要且持久不变。只有另一种强大的力量,才有可能让他死亡,例如闪电。

接下来的话题都在谈埃勒里的小说,很令埃勒里受宠,但是却没什么帮助。

终于,埃勒里找到见面以来的第一个机会。他说:“哦,对了,那天霍华德告诉我他的失忆经历,以及这个问题对他造成的困扰。我个人认为,不必为这件事过度紧张。不过,话说回来,范霍恩先生,你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霍华德失忆症的发生吗?”

“真希望我知道。”迪德里希用他的大手拍拍儿子的膝盖,“这孩子是个难缠的病人,奎因先生。” “你是说我像你?”霍华德说。迪德里希笑了笑。“我已经告诉埃勒里,霍华德对医生们有多不合作。”萨利对她先生说。“如果不是他这么大了,我一定拿柏油浇他。”范霍恩吼道,“亲爱的,我想奎因先生一定饿坏了,至少我是,晚餐准备好了吗?”

“爸爸,沃尔弗特叔叔就是这种人。”

“儿子啊,沃尔弗特是个完美主义者……”

“他把别人当奴隶。”

“让我把话说完好吗?”迪德里希用宠爱的口吻说,“奎因先生,我弟弟是那种期望别人完全服从他的人,但是另一方面,他比他底下所有人还努力……”“他又不是一星期只赚十五块钱。”霍华德说,“赚得比别人多,当然要比别人努力。” “霍华德,他为我们做了很多事,管理那些工厂,要知恩图报。” “爸爸,你自己很清楚,要不是有你压在他上面,他一定会搞那个加速系统、聘用商业间谍、赶走资深员工、开除那些敢于抗命的人……”“怎么啦,霍华德--”埃勒里问,“这是某种社会意识的觉醒吗?自从于契特路之后,你变了。”

“好了,不过,我在等沃尔弗特。” “我没告诉你吗?对不起,亲爱的,沃尔弗特会晚点回来,我们不用等他。”

萨利很快离开,迪德里希继续和埃勒里聊天。“我弟弟有所有单身汉的坏习惯,他从来不考虑下厨者的心情。” “更别说考虑家人的心情了。”霍华德补充说。“霍华德和他叔叔处得不太好。”迪德里希不自然地笑着说,“我一直告诉我儿子,他不理解他叔叔,沃尔弗特是个保守主义者……”“反动的保守主义者。”霍华德纠正说。“对金钱很在意……”“吝啬得要死。” “不可否认,他是商场上很难被击败的对手,但这不是罪过……”

__霍华德像狗吠似的叫了一声,大家都笑了。

“我要说的是,我弟弟基本上是个不快乐而且充满困惑的人,奎因先生。”迪德里希继续说道,“我了解他,但我不认为我身边这只小狗儿会了解。沃尔弗特有一大堆的不安和困难。他为生活而不安,这也就是我经常试着要教给霍华德的:用眼睛看到问题就行了,不要因为它而痛苦、愤怒或难过,要想办法解决。哦,这提醒了我--如果我不再浪费时间,那最好想办法解决晚餐的问题,萨利!”

萨利围着一件美丽的塑胶围裙走进来,两颊还带着笑容,“都怪劳拉。迪兹,她正在罢工呢。” “那些蘑菇!”霍华德说,“天哪,那些蘑菇--劳拉是你的忠实读者,埃勒里,这真是糟糕透了。”

“蘑菇怎么了?”迪德里希问。“亲爱的,我本来以为下午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但是她说没有蘑菇就拒绝为奎因先生准备牛排,而现在,那些蘑菇没有送来……”“别管那些蘑菇了,萨利!”迪德里希吼道,“我自己来弄牛排!” “你坐在这儿别动,再喝一杯鸡尾酒。”萨利说道,同时吻了一下她丈夫的额头,“牛排很贵的。” “好个破坏罢工的人。”霍华德说。走出去的时候,萨利看了霍华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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