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4)

那是战前的巴黎,是属于法西斯蒙面党徒和人民阵线的巴黎。

纳粹正通过优良的照相机和指导手册扰乱右岸。他们以超人的方式横冲直撞地通过维也纳和布拉格的政治难民区,以一副热衷旅游的样子来观看毕加索的壁画《格尔尼卡》;整个巴黎处在对西班牙问题的激烈论战之中,而比利牛斯山对面的马德里却由于法国的不干涉而濒临死亡。埃勒里当时正在巴黎寻找一个叫汉塞尔的人,找他是为了另一件可能不会再被提起的陈年旧事。总之汉塞尔是个纳粹成员,他是少数能来于契特路的纳粹分子之一,所以埃勒里来这里找他。

那也就是他遇见霍华德的地方。

霍华德在左岸住过一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开心。于契特路不像在坚固的马其诺防线内的其他巴黎地区那么让人有安全感。在那里,有烦人的政治气氛。对于一个从美国远道来这里学雕刻、满脑子罗丹、三杯黑咖啡。“现在我认出你了。”埃勒里满意地说,一面帮霍华德倒上第三杯咖啡,“或许你可以做一点有效的思考了。好了,霍华德,上一次我见到你时,你还在大理石上敲敲打打。这些年来你到底做了什么,弄得满身是伤?”

“你搜了我的衣服?”

埃勒里笑了笑,“你在浴缸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走了很久,从鲍厄里走到这儿。” “没钱了吗?” “你知道我没钱,你检查过我的口袋了。” “当然。你的父亲还好吗,霍华德?” “很好啊。”接着霍华德愣了一下,推开桌子,“埃勒里,能用一下

你的电话吗?”

埃勒里看着他走向书房。他没有关上书房的门,他和埃勒里都认为没有必要。霍华德显然是在打长途电话,因为有一段时间门的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埃勒里拿起他早餐后的烟斗,回忆他所知道的霍华德·范霍恩。他知道的其实并不多,而且大部分记忆已被战争、海洋和十年的岁月搞得模模糊糊。他们是在巴黎的于契特路和圣米歇尔大街交界处

布德尔、新古典主义和希腊正统艺术的年轻人来说,这一切更是不愉快。埃勒里还记得,他曾为霍华德感到难过。对于一位像埃勒里这种旁观世事浮沉的人来说,有个伴会比较不引人注目。所以,埃勒里让霍华德和他在阳台上一起用餐。连续三个星期,他们见了很多次面,直到有一天,汉塞尔从“十四世纪的法国”——圣塞维林路——漫步而来,和埃勒里相拥,埃勒里这才和霍华德道别。

此时霍华德正在书房里说:“不过,爸爸,我没事,我不会骗你的,别傻了!”然后霍华德又笑着说,“叫那些狗腿子撤退吧,我很快就回家。”

在那三个星期中,霍华德说了很多他父亲的事,他对父亲极端崇拜。埃勒里得出的印象是:老范霍恩身材高大雄壮、英雄般魁梧,是一个有魄力、正直、充满人性、聪明、有同情心而且大方的人——一个清晰典型的父亲形象。而这位伟大的父亲也一定对霍华德的崇拜感到欣慰,因为当霍华德带埃勒里去参观他的工作室时,埃勒里发现,工作室里放满了各种直接雕刻在坚硬的几何图形底座上的古代神像,例如宙斯、摩西和亚当。当时,霍华德从来没有提起他的母亲。这使得对父亲的崇拜变得更加突出。

“不是的,我是和埃勒里·奎因在一起。”霍华德说,“你记得吗,爸爸,就是战前我在巴黎遇到的那个很棒的人……是的,奎因……是,是同一个人。”然后他压低声音说,“我决定要请他到咱们家去。”

在巴黎的那段日子,霍华德让埃勒里印象深刻的,是他对世事的认识太浅。他来自美国的新英格兰,当时埃勒里并不知道他到底住在新英格兰的什么地方,不过,根据他总结出的结论,应该离纽约不远。显然,范霍恩一家住的房子是城中最棒的之一,家中有霍华德、他父亲以及他父亲的兄弟。霍华德从来没有提过他家的女人。埃勒里猜想,也许霍华德的母亲已经过世多年。家庭教师们所筑成的高墙围绕着他的童年。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大部分来自这些受雇的成人。也就是说,他其实什么也没认识到。他和真实世界唯一的接触,是他所居住的城市。这不是什么好的经验,因此,在巴黎的时候霍华德肯定会觉得不自在、困惑和不满。他距离美国太远,也距离——埃勒里猜想——他父亲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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