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3)

霍华德撕开自己的衣服,他那鹿褐色华达呢外衣不但又皱又破,而且沾满了油垢和污秽。他身上的味道,就像双子山上约金农场里的猪尿。小时候,他常常为了躲避约金农场的猪而宁愿绕远路到斯洛克姆区。但是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霍华德甚至有点高兴。

他像只被跳蚤攻击的猴子般搜索着自己。

忽然,他找到了一大块黄色和黑色相杂的土。一部分土沾在他西装外套的领子上,另一些则沾在他的衬衫上。西装外套和衬衫因为这块东西而连在一起。他把它们扯开。

土块粗糙的边缘像纤维一般。

他跳下床,走到镜子边。他的右眼像颗烂了的鳄梨核,一道鲜红的壕沟跨过他的鼻梁,下唇的左边肿得像片口香糖,左耳则像是一幅紫色的漫画。

他跟人打架了!

打了吗?

他打输了。

还是赢了呢?还是不输也不赢?

他把那只颤抖的手抬到和眼睛一样的高度。两只手背突起的部分都受伤了,破裂而肿大,血流到汗毛上,把汗毛凝固得硬邦邦、直挺

挺的,像女人的睫毛。但,那是我自己的血啊。他把手翻过来,看看自己的手掌。他松了一口气。手掌上没有血。也许我没有杀人,他高兴起来。但是他的高兴很快就溜走了。他看到了别的血渍,在他的西装和衬衫上。可能不是他的血,而是别人的。也许这回,真的发生了。也许……我快不行了,他想,如果继续想下去,天哪,我很快就会受不了了。他的手在痛。他缓缓地把手伸入口袋。出门的时候,带了两百多美元。现在他身上什么都没了,已经不希望能找出什么,而他并没有料错。钱全没了;他去法国那年父亲送他的怀表链和表也没了;去年生日时萨利送他的金笔也不见踪影。他继续想。也许事情是发生在他住进这家鸦片馆似的旅店之后。这很有可能,如果没有收到预付款,旅店的人不会给他房间。

霍华德试着回想,“厨室”、“大厅”、“鲍厄里”——这些地方在前霍华德冲回房间去翻墙上的日历。日历上的年份写着一九三七年。霍华德抓了抓头皮,笑了起来。轮船失事,就是我了,他们会在大海深处找到我的骸骨。航海记录!霍华德开始疯了似的寻找。

“今天几号了?”

老人正跪在湿湿的地板上洗着拖把。

“我在问你,今天几号了?” 老人还是不理他,用力地在桶边挤干拖把。霍华德感觉到自己在咬牙切齿,“今天到底几号?” 老人哼了一声:“你真难缠,兄弟。我会叫巴格利来,他会把你的

旅行车修好。他会修好的。”接着,他一定是看到霍华德像赌气的小孩

般瞪着他,“昨天是劳动节。”说完便提着水桶走开了。九月第一个星期一过后的星期二

①美国的劳动节是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一。

_

不过,他很快便在自己外套胸前的口袋里,一条爱尔兰麻的手帕底下,找到了他的记事本。他从最后一页得知,最后的这一次旅程,一共花了十九天。

他盯着那肮脏的窗户,自己的位置是在三楼。

够了。

假如,假如我刚刚摔断了腿?

他迅速冲出走廊。

***

埃勒里·奎因说要过些时候再听他倾诉。因为一个人在痛苦、饥饿和虚脱状态下说出来的故事,也许会引起诗人和牧师们的兴趣,但对于一个着重于事实的人来说,却等于是浪费时间。基于这个自私的要求,他把霍华德剥光,然后将他推去洗个热水澡、刮胡子、敷伤口,接着给他干净的衣服以及一顿丰盛的早餐——一大杯加有乌斯特黑醋和塔巴斯哥辣酱油的番茄汁、一小块牛排、七片热烘烘的奶油吐司和的街角一家餐厅里的阳台上认识的。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