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第二次醒来时,感觉和上一次完全不同,没有初生的感觉,也没有其他关于在船上的无聊幻想。睁开眼睛,他看到简陋的房间、看到日历上的耶稣、看到破碎的镜子,自己则在一张床上,面对着记忆中的一切。
他把门打开。
走廊充满了臭味,让人想拔腿就跑。
推着拖把的老人抬起头来。
“喂,”霍华德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人把拖把靠向身体,霍华德看到老人只有一只眼睛。
“我曾经到过西部一次。”老人说,“告诉你,卷毛,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到处跑的。我还记得有个红印第安人就坐在路上宽阔的地方,好几英里路什么也没有,你知道吗?就只有这小土墩和它背后的山。我想,那应该是堪萨斯州吧……”
“听起来比较像是俄克拉荷马或是新墨西哥。”霍华德说,发现自己正靠在墙上。那用猪油煎的鱼一定被吃掉了,毫无疑问的,但是它的尸骨却像鬼魅般骚扰着整个地方。
我必须吃东西,而且不能等,就像往常一样。
几乎所有的过去都开始涌回他的脑袋:他是谁,从哪里来,甚至连他为什么来到纽约,都记起来了。他记得在斯洛克姆搭上大西洋国家号,从第二十四车道沿着斜坡辛苦地爬上烤炉似的中央车站;他也想起打电话给泰拉齐画廊,询问杰朗画展的开始时间,接电话的人不耐烦地用欧洲口音在他耳边说:“杰朗先生的画展昨天就结束了。”接着,他想起在这个垃圾桶里睁开眼睛的事。不过,在那个声音和房间之间却悬着一层黑雾。
霍华德的身体开始抖了起来。
他知道,他必须停止发抖,但是他并不知道停止发抖原来这么困难。他试着控制自己,但是把肌肉绷紧之后反而更糟。他向门走去,那上面挂着碎裂的瓷钩子。
刚才我应该只睡了一会儿,他想,因为他们还在外头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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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我要赶快离开这里。” “这个红印第安人,他就坐在这地方,背靠着那小土墩,你看……”突然,老人的视线移向自己额头的中央,霍华德说:“波吕斐摩斯①。”
“不,”老人说,“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就在那红印第安人背后的一面墙上钉着一块用大大的红色字母写的招牌。你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吗?”
“什么?”霍华德问。“瓦尔多夫旅馆!”老人得意地笑起来。“谢谢你啊,真被你给耍了,老头儿。”霍华德说,“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①希腊神话中的独目巨人之一,波塞冬的儿子。
“这是什么鬼地方?”老人生气地说,“这是一家廉价旅店,朋友,一家在鲍厄里的廉价旅店。这种旅店,对史蒂夫·布洛迪和蒂姆·苏利文还说得过去,但是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来这样的旅店,你这肮脏又邋遢的家伙。”
一个污水桶像只鸟似的飞起来,然后坠落,发出音乐般的声音。
老人吓得发起抖来,好像霍华德踢的是他,不是那只桶。他站在灰色的肥皂泡沫中,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把拖把给我,”霍华德说,“我会把它拖干净的。” “你这肮脏鬼。”
霍华德回到刚才的房间。
他坐在床上,用掌心捂着嘴巴和鼻子,用力地呼气。但是,其实他并没有喝酒。
他把手放下来。
放下来的手上沾满了血。
他的手上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