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不再怕五班的邓东进了。他仗着自己是邓中夏的亲戚、烈士子弟,身高块儿大,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一次,他欺负我们班的林小平,我上去打抱不平。先互相撞膀子,力度一次比一次大,撞最后一下时,我使尽了全身之力,目光变凶,准备上拳头,可邓东进却没敢开打。或许他已在沙坑里领教了我的威力;或许我跟赖小危打成平手的事实,让他产生了畏惧,知道我的打架水平已经有了显著的提升;或许也是因为我打架擅长揪头发,而他正好是留着长头发,很容易被揪住。总之,他表情温和,若无其事地结束了撞膀子,从此也不再欺凌我们班的弱小同学。
四年级时,全班就只有两个不是少先队员:一个是我,一个是赵石垣。赵石垣外号“赵屎蛋”,跟我一样淘气,缺少自制力。他敢公开唱黄色歌曲,跟头小野猪一样没脑子,会无缘无故地用棍子捅碎窗户玻璃听响儿。但他不像我这么渴望入队,当个非队员无所谓,所以也就没我这么痛苦。
后来,赵石垣转学走了,全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不是少先队员了。
不知为什么,许老师就是不让我入队。尽管我那么革命,爱模仿英雄,穿得破,不怕脏,对一个个革命先烈都崇敬得五体投地,却老也入不了队。
看了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后,我也开始锻炼自己吞咽文件的能力,以便不让敌人拿到。我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然后揉成一团,放到嘴里,嚼烂吃掉。这很好学,我吞了许多个纸条。多年后,霍小华说,她曾跟我同桌,目睹过我吞纸条。那时候,同学们对每一个练习本都很珍惜,我却把崭新的练习本撕成条儿吃掉,吃了差不多一个练习本的纸条!
我对革命烈士这么有感情,这么下工夫学习他们,可许老师却还是不让我入队!
暑假前,学校要派一部分同学参加北京市少年宫举办的夏令营,从来就没我的份儿。先农坛体育场有什么大型活动,要选派代表参加,也绝轮不到我。班里提名表扬名单,评比什么先进,更永远不要指望有我。
我的功课太差,成绩都是三分,只有体育是五分;卫生太差,生活老师三天两头向班主任告状我不洗脚,不洗澡,口袋里塞着有臭味儿的萤火虫、死蚂蚱;纪律也太差,许老师一不在,就本性毕露,爬树翻墙,用小刀把课桌划得伤痕累累;和同学团结太差,今天跟这个吵,明天跟那个不说话。
我以敢破坏纪律、偷偷喝凉水为荣。我下课后不做作业,喜欢到野地里疯跑,抓蚂蚱,捅马蜂窝;哪怕是大热天,脱了上衣包住脑袋,跪在沙坑里修暗堡、挖陷阱,也比坐在教室里复习功课有意思,
我的语文、算术课本不到期末,就变成了一团毛卷卷的烂纸。我的字也特别丑,好似癞蛤蟆身上的疙瘩,软绵绵的,没有一点骨头。
但小孩儿的自尊心都很强,我望着别人戴着红领巾羡慕极了,特别是每当少先队员过队日时,我就得离开教室,自己找地方待着。这是最痛苦的时刻,我感到自己低人一等,受到侮辱,发疯般地想入队,想和大家平起平坐。我差不多每一学期都写一份入队申请书,却总是碰钉子。
同学李自卫最知道我的心理,他每逢和我吵架时,对我最致命的杀伤不是说脏话,而是嘲笑我:“你入不了队,你就是入不了队!你永远入不了队!”
这话比骂我妈、骂我奶奶还刺我的心。每逢此时,我都气得全身哆嗦,马上扑将过去。但他早有防备,骂完后,撒丫子就跑。
越入不了队,我还越想入。因为不是少先队员,要被人瞧不起,跟人吵架时,常被奚落,参加什么活动也轮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