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看的电影、小说越来越多,我建立起了自己独特的审美观。
我喜欢长裤子,最讨厌裤腿露着脚腕,所以我的裤子总要长得能盖住鞋,拖住地。这源于我看的抗美援朝的电影,朝鲜人民军都爱穿又肥又长的裤子,我觉得很威武好看。
我爱穿破衣服,越破越好。这也是受了当时电影的影响。电影里的革命英雄都穿得特别破。《钢铁战士》中的主人公在敌人牢房里,受尽折磨,他的衣服撕成一条一条……苏联电影《坚守要塞》里数百名红军战士全部牺牲,最后只剩下一个。他的军服褴褛,满脸污黑,蓬头散发,头缠脏纱布……这太美了!此后,我形成条件反射,一见破衣服就联想到英雄、联想到坚强、联想到革命烈士,就羡慕得不行,感觉战士身上那撕裂的、染有硝烟的军服才最漂亮、最圣洁、最革命!
记得母亲让我穿新衣服时,我一点儿也不高兴,非常别扭,觉得新衣服难看、俗气,带着亮光儿,像个小市民,极不爱穿。我穿上新衣服就总是故意往墙上蹭,非得蹭上许多土,不发光了,才放心地穿。
母亲给我买的翻毛皮鞋我不喜欢穿,觉得资产阶级。所以,母亲一直怀疑鞋舌头是我自己剪掉的,其实确实不是我剪的。
我们班同学绝大多数是干部子弟,都穿得很朴素,基本上都是旧衣服,如姬军、赖小危等,一点儿也不像一个部长儿子。反倒只有出身小干部、小职员的才穿得漂漂亮亮、新新的。记得班上有一个本校老师的女孩,总爱穿花里胡哨的衣服,我一见就嘲笑她:恶心,小资产阶级!
中队主席霍小华穿一件很鲜艳的花裙子,我也讥讽道:臭美!小资产阶级!
有一次,我被迫穿上一件新的蓝上衣,感到全身都不自在,好像那上面有屎有尿,脸上直发烧。那时恰恰刚下了一场大雨,下课后,我就赶忙跑到图书馆西侧一片小树林中去。雨后的洼地还有片片积水,我蹚到一块脚脖深的水中,扑腾趴到水里,纵情打滚儿,一会儿匍匐前进,一会儿跳跃奔跑,溅起一人高的浪花。有时还要躺在水里,脸朝天,用双手剪敌人的铁丝网……就这样,我的新上衣全湿透了,还沾了些泥巴,那难看的亮光也没了,我才觉得舒服,像一个打完仗的战士样子。电影《保尔·柯察金》里的保尔就破衣烂衫、脏了吧唧的,多美!多帅!多酷!
因为电影里的战斗英雄脸上都沾着硝烟,很脏,我也模仿着英雄,不洗脸,让自己脸上有黑道道。渐渐地,我的邋遢、不讲卫生就全年级出了名。如果比衣服脏、比不讲卫生的话,估计我能在五年级二班拿第一。当时,管我们生活的田老师经常把我叫到他小屋里罚站,就因为我不洗脚、不讲卫生。但他怎么也改正不了我这个毛病。
田老师哪里知道我的嗜好:我从心眼儿里喜欢脏,以脏为美、以脏为荣、以脏为革命。在我的思想深处认为洗得干干净净就不是无产阶级了、就难看了。电影里的资产阶级分子才穿得干干净净、油头粉面的,而工农兵都穿得破破烂烂、脏兮兮的。
我的审美观就是:脸脏脏的,穿破衣烂衫,身体健壮,打架超人。
我喜欢光头,因为一九五九年的解放军战士都剃光头。当时全班男同学中没一个留长头发的,都是齐刷刷的学生头。在我心目中,小分头意味着流气、意味着北京的小市民。记得有一次杨典模不知怎么回事,竟剃了一个小分头,还抹了点油,亮亮的十分扎眼,结果轰动全班乃至全年级。所有人都像看猴儿一样地看着他、哄他、耍笑他。他终于难以忍受,赶紧改剃了光头,青得发绿。
因为出身干部子弟,孩子们对父母的级别本能地注意,对平民子弟,潜意识里就有点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