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拳头大一个肉团子,它能把我吃了?女人真是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动不动尿眼里就出水!算了算了,你去烙点油馍,吃完了我上午去游壶,正好清闲一天。”
艾女低着头走出屋子,却一脚踩住了门口一只刚生完蛋的母鸡。急忙拾起来看时,它却已经眼睛发灰地死掉了。艾女顿时身上的肉哗哗哗地颤抖起来,一阵比一阵急促。她心里被一种可怕的预感折磨着,呼吸不畅,泪流满面。她到厨房里为灶王爷上了三柱香,点燃后,就一边坐在灶间捂着嘴哭,一边“扑哧扑哧”地拉开了风箱。
掌才此刻正在猪圈里把一群争着吃屎的猪踢得尖声叫唤。他洪亮的咳嗽声传过来,让艾女的心也随着一揪一揪的,一种莫名的伤感从四面八方包裹了她。
“气脉怕是要倒了。”艾女喃喃地说。
12
腊月到了,土街死气沉沉的生活中弥漫出一丝生动鲜活的气息。村人们像刚刚沉眠苏醒的灰熊,慵懒的目光中流露出觅食的急切。孩子们穿着开裆裤,小鸡鸡冻得像通红的细萝卜一样,在田野、街道或涝池边疯跑。大人们的吆喝声越来越粗大,整个土街猪哼狗吠、鸡扑鸭飞。一种乡土人家红火热闹、厚实亲切的年节气息,浓郁地笼罩着这条古老的乡街。
治才整天和工作队那伙人泡在一起,眼神狂傲又烦躁不安。他急头急脑地出出进进,声音傲大地吆喝东叱责西,帮梁宏志他们挨家挨户地登记土地和财产。入了腊月,调查摸底工作已基本就绪,工作组一班人马也都一窝蜂地回家过年去了。治才嘴唇上起了一圈水疱,一个人整天躲在屋子里写写划划。就要过年了,土街的村人们见天到天度镇去赶年集,买腊肉熏肉、香油酱油、蒸糕年糕等地里产不出的年货。瘸二心急如焚,别人家过年的东西早都备齐了,可治才那贼种却四平八稳地关在黑屋中挺尸哩!瘸二咳咳地在土院中一边清着嗓子一边转圈,最终忍无可忍地“咣”一声推开了屋门。
“治才!你倒稳得住。今天都腊月十三了,家里连张过年的神符都没请,你指望谁哩?想叫你老爸瘸着腿一趟一趟去赶集吗?”
屋子里像烧了薰草一样烟雾腾腾。治才正趴在炕上念念有辞地算着什么。各种颜色不同的帐夹子堆在身子四周,又厚又多,凌乱不堪。
治才笑眯眯地抬头看着瘸二,嘴上的燎泡闪着透亮的光。
“狗日的掌才家是地主呢。我说什么来着?一朝一个运数啊!他那个老毒毒狠个甚,没几天就得由倔骡子变成一头老蔫驴。”
瘸二被烟呛得肺里发出风箱般的响声,但儿子的话却使他心里透出一丝痛快舒服的感觉。他不停地挥手扇着儿子喷吐出来的粗糙烟味,眯缝细眼中放出一团温和亲切的光束。他翘起半拉屁股坐在炕沿上,使劲用眼睛瞅治才帐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
“当真?掌才家划成地主,咱们就能不花钱把地赎回来?”
“赎地?哼!那地本来就是咱家的,他霸占了去就叫剥削。梁队长告诉我说,剥削阶级是要被消灭掉的。你知道什么叫消灭吗?消灭就是连门给灭了。”
瘸二看着治才熬得精瘦黎黑的脸上那咯吱作响的腮肌,心里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这个总有陌生感的儿子,正在筹谋着什么令人害怕的计划。瘸二心里又慌恐起来,头上立愣结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子。
“才娃你可不敢胡日鬼!人家掌才可不是白占咱家土地,是给过银圆的。你把人家地硬夺过来,村人能不戳咱的脊背吗?说不定连先人都会叫人羞辱了。”
治才长长地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嘿嘿嘿”地发出一阵粗糙而充满力量的笑声。他坐起来,猛地往炕下的秫秸堆中擤了一串长虫般的鼻涕,目光炯炯地望着瘸二道:“爹,你真是个豆腐心哩。人说心不黑财不来,掌才那熊能置地买车,仗的不就是有一颗黑心。这回咱给他狗日的来个黑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