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女无意中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料斗都掉在了地上,愣了半天她才转过身说:“孝娃,妈把你睡在这里的事忘了,刚才差点把妈吓了个半死。最近妈不知为甚身上老是肉跳,总觉得梦中有人在给我说什么。”
宗孝见艾女的脸色在朦胧中像雪一样苍白,瘦小的身子如同一个没有成熟的孩子。他心里泛上一丝怜惜的情绪,浑身肌肉绷得几欲咯吱作响,一个成熟男人的热血在周身急剧地奔腾。想起这个可怜女人的大半生,宗孝咽喉哽咽,鼻子忍不住酸了起来。
“没有事的。妈你病身子太虚,做梦和幻觉就显得真切。咱们家人多势众的,能出啥事嘛。”看着艾女一脸忧郁地蹲在地上用手把料往斗里捧,宗孝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劝妈宽心。
艾女拌完牛食,用手轻轻地抚摩着黄牛的鼻子,声音有些凄凉地说:“孝娃啊,不是妈想说你……我知道你想进城心里有气,可你爹老了,他为你们操心了一辈子,也该享点清福了。你看你现在给他说话声大嗷高的,他心里能不难过?他就是这么个脾性,连我都让了他一辈子。我真担心哪一天你爷儿俩闹翻了,他一时气盛做点什么事出来,咱一家还能靠谁?再说……”
“妈,你甭罗嗦了。”宗孝心里的烦闷又从什么角落里像老鼠一样钻了出来。他跳下炕,把被子胡乱地整了一下,就黑着脸到槽帮上去解牛缰绳。
“我爹!我爹!一天到晚,你就知道看他的脸色。如果他还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土改下来有咱家好受的哩。你没见治才那贼种,整天舔梁宏志的屎尻子,还不是想乘机整治咱家?可给我爹一说,他就翻鼻子翘眼睛地说人家是个臭虱,一个指头就能捻死。哼,等着看吧。”
“你爹说啥你都忍着点吧。你听妈话。”
“我爹是个独火虫,难怪我舅都不和咱们走动了。人这么活着,有个球意思嘛。”宗孝将牛拉出门口,又自觉口重伤了母亲的心,就又走回来笑着道:“妈,没事的。我也就是在你面前发句牢骚,哪里敢跟我爹顶牛。他一旦生气,我早早就成了个软柿子了。”然后他到厨房中舀了半盆凉水,哗啦啦地将脏手脏脸洗了,给艾女说自己要赶着马车到地里去送粪。
艾女道:“今天歇歇,到天度去跟趟集吧,咱乡下也就赶集能凑个热闹。你顺便给妈买两斤盐回来。上回的盐中尽是老鼠屎,这回你可瞅仔细了。”
艾女打发宗孝去了天度,刚回屋里坐定,灰狗却在院子里汪汪汪地叫了起来,紧接着掌才就弯腰进了屋。只见他脸色铁青,嘴里喷着一股股白汽,一进来就呸呸地往地上吐痰。
“你咋这么快就回转了?”艾女胆怯地问。
“日他妈碰上太岁了。”
“太岁?”艾女就知道“太岁头上的土不敢动”这句老话,可从来连个太岁的影子都没见过。一听此话,心里嗖地掠过一道森人的寒意。
“我从韩家窑的土路上往山里赶,看见太岁从路上移过去,是个软肉团团,浑身发着金光。我上去踢了一脚,唤狗来吃肉,可灰狗竟趴在地上呜呜呜地魇住了。我气得刚想拿枪去打,太岁却悠地钻进土里不见了。我没理这茬,踢醒灰狗继续赶路。可刚过韩家窑没走几步,却发现火枪的扳机坏了。日他妈的,你说倒霉不倒霉。”
“太岁头上的土都动不得,你怎么敢拿脚去踢?了不得,咱们家里要有灾祸了。”艾女一听,吓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心脏“扑腾扑腾”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