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四 周本纪第四(4)

     
  武王克了殷以后,经过两年,向箕子询问殷灭亡的原因。箕子不忍说殷的缺失,只是以存亡之道与国事所宜相告。武王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就只以天道询问他。
  
  武王病了,而天下尚未安定,太公、召公等都很忧惧,敬慎地占卜着。于是周公就祓洁斋戒,要以自己作为质押,替代武王的死,武王的病就痊愈了。过几年武王崩逝,太子诵代立,那就是成王。
  
  成王年少,加上周才刚平定天下,周公恐怕诸侯背叛,就摄理国事,主持政务。管叔、蔡叔等诸弟怀疑周公别有所图,就会同武庚作乱,背叛了周室。周公奉了成王的命令,讨伐他们,诛杀了武庚、管叔,并放逐蔡叔,以微子开(案:应为微子启,避汉景帝讳改)代殷后,立国于宋。又收服了一些剩余的殷人,用来封给武王的幼弟封,以为卫康叔。晋唐叔得到一种代表祥瑞的谷子,献给成王,成王就送给了尚在军中的周公。周公在东方接受了这嘉禾,颂扬天子的美赐。当初管叔、蔡叔反叛周室,周公讨伐他们,费了三年才完全平定,所以起初先作《大诰》,其次作《微子之命》,其次作《归禾》,其次作《嘉禾》,再其次又作《康诰》、《酒诰》、《梓材》等篇,这些事迹都记载在《鲁周公世家》。周公代行政事七年,成王长大了,周公将政权交还成王,自己面朝北而回到群臣的位置中。
  
  成王在丰,依照武王的规划,命令召公继续营造洛邑。周公又再卜择,反复视察,终于建造完成,就将九鼎迁置在那里。说:“这里位于天下的中央,四方来入贡的,道途都一样长。”作《召诰》、《洛诰》。成王将殷的遗民迁到洛邑后,周公就以王命告诫他们,作《多士》、《无佚》。成王以召公为保,以周公为师,东伐淮夷,歼灭奄国,将他们的国君迁到薄姑。成王从奄回来,在宗周,作《多方》。废黜殷祀以后,袭击淮夷,回到丰,作《周官》。兴作并考正礼乐,各种制度到这时就改定了,而人民和睦,兴起了太平歌颂之声。成王征伐东夷以后,息慎来贺,王赐号荣伯,作《贿息慎之命》。
  
  成王将崩逝时,恐怕太子钊不能胜任,就命召公、毕公率领诸侯以辅佐太子,而后立钊为王。成王崩逝以后,召公、毕公就率领诸侯,与太子钊见于先王庙中,告诫他以文王、武王所以能够成就王业的不易,重要的是在节俭,不可以有过当的欲望,要以专志诚信来做事,于是作《顾命》。而后太子钊才继立,这即是康王。康王即位以后,就遍告诸侯,向他们宣告文王武王的德业,以申诫诸侯。因为成王康王都是这般地戒慎恐惧,所以在那时候,天下安宁,一切刑罚都放在一边,有四十多年派不上用场。康王命作策官名叫毕的,使人民分别村落而居,划定周都的郊境,作《毕命》。
  
  康王去世,子昭王瑕继立。昭王的时代,王道略有缺失。昭王到南方巡行,却没能回来,而死于长江上(案:应为汉江)。昭王的死,并没有告丧于诸侯,那是为了隐讳这件事。诸侯拥立昭王子满,那就是穆王。穆王即位时,年纪已经五十岁了。这时王道衰微,穆王忧虑文王武王所留下的善政有所缺疏,就命伯臩为太仆,以国家的政事申诫太仆,作《臩命》。天下再度安宁。
  
  穆王将征讨犬戎,祭公谋父谏道:“不能这么做。先王对天下只是显示德惠而不列兵以示威。兵平常收敛着,在适当的时机才发动,这种发动就能有它的威势;如果常常列兵炫耀,那就很容易流于玩忽,玩忽就不足以让人畏惧了。因此周文公(周公旦)的颂歌说:‘收起了兵器,藏好了弓箭;我只求那美善的德惠,遍及于中国。相信王能长保周邦。’先王对于老百姓,只是勉力去匡正他们的德行,敦厚他们的性情,增加他们的财富而方便他们的工具。明示以利害好恶的方向,以礼法来引导他们,使他们尽心于求利而避害,感怀恩德而畏惧威势,因此能保守国运而更为壮大。从前我们先王世世做后稷的官,以此为虞、夏做事。到了夏朝的末世,废弃了稷官而不重农事,我们先王不窋因此失了这官,而自己流窜到戎狄的地方。他在那里也不敢荒怠祖先的事业,经常地在加重德惠,遵循祖先的遗绪,修治训教典法,早晚都很敬慎勤奋,以敦厚笃实自守,以忠心信义自待。一代代都能成就德业,而不愧于先祖。到了文王、武王时,更发扬从前的光辉明德,再加上慈爱和合,敬事神明,保护人民,使人神没有不欣喜的。商王帝辛有大恶于人民,人民无法忍受,就很欣然地拥戴武王,武王才对帝辛用兵于商都郊外牧的旷野。因此先王并非崇尚武事,只是很深切地忧恤人民的隐痛,才为他们除害的。先王的制度,在王畿内的是‘甸服’,在王畿外的是‘侯服’,环卫着侯服的是‘宾服’,在夷蛮的是‘要服’,在戎狄的是‘荒服’。属于甸服的要供应天子每日的祭礼,属于侯服的要供应每月的祀礼,属于宾服的要供应四时的献享,属于要服的要负责岁贡,属荒服的要以王者侍奉天子之礼——祭礼依日,祀礼依月,献享依四时,进贡依岁,荒服则终生朝王一次。先王为求祀典的顺当,甸服有不供祭的,就修正自己的意志以自责;侯服有不供祀的,就修正号令;宾服有不献享的,就修正典法;要服有不岁贡的,就修正尊卑职贡的名号;荒服有不朝王的,就修正自己的文德。如果这些都依次做了,而仍然有不来的,才动用刑罚。于是才有刑罚不供祭的,讨伐不供祀的,征伐不献享的,责备不进贡的,告谕不朝王的。于是才有刑罚的法令,有攻伐的军队,有征讨的武备,有威严谴责的诏命,有晓谕的文辞。如果谴责的诏命发布了,晓谕的文辞也公告了,而蛮夷戎狄仍然有不贡不朝的,那么天子就要加强修治自己的德业,不必劳动人民去远征。因此近的国家没有不听附的,远的国家也没有不服从的。而现在的犬戎氏,自从大毕、伯士卒后,一直是尽他荒服的职责来朝王,而天子却说:‘为了他们的不献享,我一定要征伐他们,而且陈列重兵以示威。’——献享可是宾服的职责——这样岂不是废了先王的训示,而王或许也要受到劳顿了吗?我听说犬戎的国主树敦,遵循先人的善德而能一直保守着纯朴强固的民性,他们应该有可以抵御我们的力量了。”穆王到底还是征讨犬戎,只得了四头白狼和四头白鹿回来,但是从此以后,属于荒服的国家就不来朝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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