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遗忘(4)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篝火的光亮显得特别刺眼。

“你们听,你们听,这是什么动静?”有人喊了一嗓子,陈汐侧耳细听,果然,隐约能听到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和连珠炮一般的枪响。

也有人听到的是建筑工地的气锤声,或者是飞机起落的声音,总之,形形色色,这更加剧了大伙儿的恐慌。为疏导这种紧张情绪,陈汐告诉他们,这座山曾经是游击队的根据地,当然,他也是从“微乎其微”那里听来的。

“这里能住多少土八路,不会是一个区小队吧?”话题自然转移了,这正是陈汐的目的,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安定团结。可能是注意篝火太久了,他的眼睛生疼,揉了揉,发现左眼角长出一个针眼儿来。

以前,只要一着急一上火,陈汐就走眼睛,别人则大多是嘴里起泡,或是烂嘴角,他却偏偏是长针眼儿。那个她就说他这个射手座的花心男人,准是看了姑娘家不让看的地方了才得到如此的惩罚,无论陈汐怎么给她讲生理卫生知识,她也不信,坚持说他的眼睛不老实……

救援队迟迟不见踪影,雪也不停,这么下去,到明天恐怕就要齐腰深了。陈汐招呼大伙儿早点休息,养精蓄锐,随时准备转移阵地。而他自己找出一本阿垅的小说《南京血祭》,一边借着篝火的光亮读书,一边等着电话。

陈汐是他们家族第一个识字的人。他爸爸也识几个字,那是在部队的扫盲班学的,除了他的名字之外,还会写他们班长和一个同乡的名字。

他们家没有什么书可读,大概带字的只有户口本、粮本和副食本,还应该有他爸爸和他妈妈的结婚证书,只是被锁在梧桐柜里,没钥匙,他见不着。

没有书读,不仅没有削减他读书的兴趣,反而点燃了他内心深处的激情火种,他借,他拿玻璃球换,他到废品站去偷——对此,他父母很不以为然,他们更希望他长大当个兵或是开解放牌卡车的司机……

“不行,睡不着,纷杂的声音简直把人吵死了。”郭仲夏爬出帐篷来。

陈汐仔细听听,没听见什么异常的声音,只有时断时续的风声,像一个对着镜子刮脸的男人吹的口哨。

“你把耳朵贴近岩石,再试试。”郭仲夏对他说。他就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冰凉的岩石,确实有声音,各式各样的声音,只是不认真分辨,分辨不出来都是什么声音。

“这地方不会闹鬼吧,哥们儿。”郭仲夏忐忑地问陈汐。按说,像郭仲夏这样的知识分子不应该这么唯心,大概是他收集日本初云地方的鬼故事收集得太多了。

“这是这个地方一个世纪的回响。”

“也有这个可能。”郭仲夏显然不希望跟陈汐产生什么争执,他似乎发现有什么东西就像老鼠磕牙一样的一直啃噬着他的灵魂,别忘了,他郭仲夏是读川端康成长大的,丝毫不缺乏细腻的洞察力。

陈汐问大伙儿都睡了没有,郭仲夏说没有,一部分在煲电话粥,另一部分在拨号上网聊天。陈汐也喜欢煲电话粥,跟人家说起来就没完,咸的淡的一大堆,简直是口无遮拦,要是真见了面,他又没话了,显得很紧张。见面时候,他说话就尽量小心地字斟句酌,挑选着不伤大雅的话题,极力掩饰真实的自己。

“你远没有你表现的那么热情和那么强梁,是不是?”郭仲夏一针见血地说。陈汐不置可否,因为郭仲夏并没说错,他是个纯粹的怀疑主义者,从不轻易相信什么,说一句谁的缺点谬误,担心传到对方的耳朵里,写日记怕被人抄走而公之于众,甚至打电话他都惟恐被人家窃听……

“其实,我是个乖戾无常的人。”陈汐说,说过又苦笑着摇摇脑袋,不知是否定自己的为人,还是否定自己刚才给自己所下的结论。

“为什么呢?表面上看,你很阳光的呀。” 郭仲夏让给他一支烟,问道。

“那是假象,在光天化日之下最常见的往往都是假象,无论我,还是别人。”陈汐略带伤感地说。

“我跟你恰恰相反,看似一脸的忧郁,其实内心阳光明媚。”郭仲夏说,显然他很愿意跟陈汐攀谈。

陈汐却难以全心全意跟他倾心交谈,“假如救援人员今天到达不了怎么办?”他突然问道。

“看来我们只好做最坏的打算了,到现在救援队还没有消息,恐怕情况不妙。”郭仲夏说。

陈汐也通过电话证实了郭仲夏的判断,民警告诉他,向导找到了,却不愿夜里出行,担心发生意外,只有等待明天一早再上山了。

他的手机快没电了,一个劲响警报,本来以为只不过是一天一夜就可以圆满地完成“微乎其微”的遗愿,然后重新回到他的故纸堆去,所以没带备用电池。

陈汐和郭仲夏一起钻进潘笑易的帐篷里,给他服了两片消炎药,又灌他半瓶矿泉水。然后他们约定轮流看护着伤号,一个负责前半夜,一个则负责后半夜,警醒着点儿,以便保证潘笑易别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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