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淅沥的雨点落在帐篷上的声音。
难道是雨加雪?他把脑袋钻出帐篷,想看个究竟,没想到竟是冰雹,噼里啪啦地倾泻下来。“这下子惨了,明天能不能下山都难说了。”陈汐心说。还好,冰雹只跟黄豆粒那么大,不至于砸坏帐篷。
他睡不着了,本来他就有习惯性失眠,不服舒乐安定就无法入睡,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除外。他们那次邂逅,连三天都没有走出宾馆,除了做爱,就是脸对脸地谈天说地,饿了,叫外卖,困了,就相拥而眠。她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一朵盛开着的牡丹,雍容华贵,一旦裸了,才发现,她其实是个骨感美人,瘦溜溜的跟一条鱼一样——那大概是他终生都难忘的三天。到了第四天,他醒来时竟见她已经穿戴整齐,显得十分矜持,他一骨碌爬起来,问道,“你要走?”她点点头,似乎茫然地说,“不走怎么样,难道在宾馆里住一辈子不成?”
他们都很留恋逝去的时光。
有一瞬间,陈汐的大脑一片空白,“如果,如果……”他喃喃了半天,也没喃喃出个道理来。她那双期待似的眼睛,始终在他的脸上流连,最后,她没有意义地叹息一声,向门口走去。“站住!”陈汐情急时刻脱口而出,现在他仿佛已被逼到了死胡同里,再暧昧下去恐怕不行了。她转过身来,用探询的目光瞅着他。
“我们结婚吧!”陈汐想都没想就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以后连他自己都吓一跳。“真的吗?”她的眼睛细雨如烟起来。“真的,是真的,我要娶你!”陈汐将她再次丢在床上,激情一把,“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老婆了。”他说。她却突然冷淡平静了,原来她心目中的求婚场面应该是戏剧性的,与眼下的情形截然相反,她摊开身子躺着,撅着嘴说,“我不是你老婆,起码现在还不是,那要等你正式求过婚之后,才行。”陈汐抚摩着她洁白的脚踝,问道,“那要怎样,给个明示?”她的脸刷地飞起了两朵红晕,腮边的一对酒窝也绽开来,“自己琢磨去。”她掐了他要害地方一把,就嘻嘻笑着,溜到卫生间去了,任凭陈汐惨叫……
“你是不是见了喜欢的女孩,就费尽心机要把人家骗上床啊?”他们闲谈的时候,她曾这么问过他,他说不是。事后,他反复琢磨过,即便他没那么做,却未必没那么想——这绝对跟他的初恋有直接的关系,他初恋情人比他大一岁,断断续续好了两年,在这两年里他们除了谈理想谈抱负甚至谈市面上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就是没谈过风花雪月,也没亲个嘴,拉个手,最后,这段朦胧的爱情,终因家庭干涉而告终,那时侯,他有好几个月都像丢了魂一样,接近于醉生梦死,以后再回想起他们的那段情感故事,记忆就像无根的水草,根本靠不住,一点实在的东西都没有。他更想望所有的往事能够像电影画面一样地时时浮现在眼前,所以,他变了,变得在情场上用行动来代替语言,应该说,这是那一场无疾而终的初恋给他留下的后遗症。
初恋给他留下的另一个后遗症,就是他只喜欢圆脸,白皙,嘴唇丰满的异性,跟他的初恋情人相仿佛。
她问他,现在跟初恋情人还有没有来往。他说,还有来往,但他们更像是姐弟。她又问他,这么多年你们真的没亲热过?陈汐沉吟半晌,说道:“有一回我病了,高烧持续不退,她陪我一起去了医院,半夜输液的时候,我从昏迷中醒来,感觉到她在抚摸我,特别轻柔,仿佛羽毛一样从身体上掠过……”她赶紧问,是不是也摸你的小弟弟了?他说,“没有。”其实,是摸了的。
他知道她是个喜欢吃醋的女人,占有欲强。
他也知道她是个有洁癖的女人,留宿在她家,她特意给他腾出一个抽屉来,将他的内衣和睡裤都放在里边,陈汐想,一旦两个人分手,她也很省事,只要找上个塑料袋,端起抽屉把东西往袋子里一倒,拍拍手,结了。还有烟灰也不能随便弹。他们俩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属于半老徐娘和半老徐爹了,许多习惯都已形成,要改,也难。
而她要到陈汐这里来过夜,先要做一番大扫除,还要把堆在床头、窗台和电视上边的书一一码起来,摞地下,几个书架已经插满了,实在没地方放了,总是没等她收拾完,他就先把她给收拾了,她手上的书噼里啪啦地掉在一边……
冰雹跟雨点似地落在帐篷上,滴哩当啷,仿佛是伴奏声,陈汐觉得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他困了,只是睡袋似乎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冰凉,他只好蜷缩起身子——气温起码在零下十几度以下。
这一宿,他睡得极不踏实,一个原因是太冷,另一个原因大概是择席。他一直在做梦,而且都是噩梦,不是列车从他身上风驰电掣地驶过,就是失足打喜玛拉雅山上掉下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恐惧从他的腿部一点点蔓延到两膝,又从两膝延伸到腹腔,最后凝聚在胸口上。
他窒息,空气太稀薄了,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醒过来才发现是鸭绒枕捂住了他的脸。几点了?他看看表,已经是早晨八点了,本来想看日出来着,这样的天气就只好死心了。他想出去撒泡尿,撩开帐篷的门帘,竟大吃一惊——大雪已经把他的帐篷覆盖了!
更可怕的是,鹅毛大雪依然还在下,没有丝毫停息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