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没有说满意,也没有说不满意,临走还吃了杨柳成书记安排的一顿饭。
记者一走,派出所所长李晓光就马上控制了高飞。理由是他以前贩卖文物的事情有了新进展。农村乡镇的派出所所长处理事情,基本以抓为主。中国农村几百年的文化积淀在老百姓脑子里形成了惯有的思维:一被抓进去,就完蛋了。所以派出所工作才能在"抓"中有所建树,而且屡抓不爽。
派出所抓人时,很多时候颇有点像用脚踩住鸡身子,要宰杀的样子。也正是这样的姿势和动作,让老百姓怕被抓,因此也就时常显得顺从,上级的文件虽然看不懂,但绝对要执行,否则,就要被"抓"。
高飞就是这样被抓的。
蹲在派出所狭窄的屋里,高飞没有惊慌,反倒显出了少有的镇静。以前他来这里时,也总是摆出一副天地不怕的样子。可这次,他倒像个斯文的学者,所长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你倒卖文物多少年了?"
"我没有倒卖过。"
所长冷笑一声说:"没有倒卖?那你怎么在这里?别人怎么不来呢?告诉你,不交代不等于没有问题。说,倒卖文物多少年了?"
"三年了。"
"具体说说都倒卖哪些文物了?"所长吃了一惊,继续追问。
"有小孩脖子上拴的铜钱,有妇女装咸菜的瓷罐,有当年修水库时的铁锨......"所长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你把老子当猴耍啊!"
就因为他的这一脚,高飞开始绝食了。整整两天,水米不进。一看要出人命,所长向杨柳成紧急汇报。杨书记亲自接见高飞,他说了一句话:"我要撒尿。"
就在杨柳成和所长李晓光的眼皮底下,高飞戴着手铐从厕所里尿遁了。
"便宜了这小子。"所长踢着厕所里一块由手纸裹着的石头说。
李蓝回来的时候,正是高飞跑了的时候。张大炮第一时间告诉了他全部情况。
完了。李蓝绝望地望着乡政府院内的柳树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重重地砸了树干一拳,柳树上忽然飞出几只惊慌失措的乌鸦,盘旋着,飞走了。
李蓝对张大炮说:"改天找个人,上树把这乌鸦窝捣了。堂堂乡政府,住着乌鸦,晦气。"一股冷气从腋窝里猛地钻出,在乡政府的大院里四处碰撞。那股冷气,在夜里七点的时候结了冰。
低沉哀怨的音乐声中,老百姓声泪俱下,很像在控诉地主老财一样。李蓝自己看着都有点眼窝发热。还是人家大记者采访出来的东西有深度啊!
新闻里播放的黑豆乡书记杨柳成不但没有丝毫的羞愧感,反而很有风度。他声嘶力竭地说:"老百姓不容易,我们也知道失去土地的老百姓很困难。可我们发展经济也是为了他们呀。至于手续,还是等乡长回来后给你们答复吧......"
等于向全国发表公开声明,他这个书记是傀儡,做不了主。这件事是乡长主管的,没他的事情。杨柳成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把手是脱不了干系的。但是宁愿豁出去,也要让李蓝在全国人民面前露一把脸,灭灭李蓝平时骄横跋扈呛自己的傲气。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最少也是各打五十大板。出了事,你李蓝一走了之,当初风光时的劲头哪儿去了?
对着电视,李蓝骂了一句:"老狐狸。"虽然老杨一再想暴露李蓝,但整个新闻看下来,故事的焦点应该是高瘸子--一个没有土地使用证、违法占地的民营企业家。
北京的同学打来电话,声声带着拐弯刺地说:"怎么搞的呀?都说好发内参了。你们怎么可以把当事人抓起来呢?他戴着手铐就来了北京,像什么话?不是说你老同学,你真成了土皇帝了,当初大学里的理想和文明素养哪去了?"
李蓝瘫软地卧在床上,直到小玉在电话里说:"你来一趟。"他才打起精神,到车库里开出三菱吉普向小玉租住的小院驶去。
一进门,小玉就骨酥筋软地趴在他的肩头抽噎:"你不会出事吧?总不至于要坐牢吧?不是已经处理了庄文亮吗?电视里咋还播放啊?这么说你去北京白忙活了?"
"哪能呢?我是给公家办事,又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放心吧,不该,不该......"当说到"不该"时,不光小玉,连他自己也吓得心脏夸张地晃荡了一下。
让庄文亮当挡箭牌本是县委主要领导的意思,尽管已经处理得很及时、很到位,可这次电视播放的采访究竟会不会产生更严重的后果,李蓝心里是越来越没底了。空落落的心,像飞在天上的风筝,忽忽悠悠,忽忽悠悠......
"丢人了,丢人了。"他默念着,浑身瘫软地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