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五四到彼五四:由启蒙而救亡(6)

蔡元培离京出走期间(5月9日- 9月12日),伴随着“挽蔡运动”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六月三日的大批学生被逮捕,二是六月十一日陈独秀的被捕。

据蔡元培回忆:“我离京之时,学生仍每日分队出去演讲,政府逐队逮捕,因人数太多,就把学生都监禁在北大第三院。”蔡元培:《我在五四运动时的回忆》。

“学生仍每日分队出去演讲”,指从5月底开始,北京学生纷纷组成“演讲团”,走上街头,走向广场,向市民演讲,推销国货,抵制日货。每天至少有两三千人上街。那情景从有关五四的影视节目中可以见到。

6月1日,北京政府颁布两道命令。一道称曹、章、陆任职期间,各能尽维持补救之力,国人不明真相,致有误会;另一道指责学生纠众滋事,纵火伤人,扰及治安,应即日上课,不得借端旷废,致荒本业。

政府本当化解矛盾,但两令一出却激化了矛盾,因为前者实为“国贼”辩护,后者对学生却暗含恫吓。本来由于军警的围追堵截,“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几乎‘石沉大海’似的。”6月2日军警突然逮捕了包括讲演部长张国焘在内的7名上街讲演的北大学生。当晚,学生会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从6月3日起全面恢复街头演讲,内容只说提倡国货,不提抵制日货,免授人以柄。每次派50人去演讲,如果这50人被捕,则再派50人去;如有一人被捕,其他人则一起去自首;如果今天遭逮捕,明天则加倍派人,直到所有的学生被捕尽为止。

6月3日就这样到了。果然军警四出,一发现学生演讲,立即逮捕。这天在陈独秀笔下:“民国八年6月3日,就是端午节的后一日,离学生的五四运动刚满一个月,政府里因为学生团又上街演说,下令派军警严拿多人。这时候陡打大雷刮大风,黑云遮天,灰尘满目,对面不见人,是何等阴惨暗淡。”陈独秀:《六月三日的北京》,《每周评论》第25号(1919年6月8日)。将纪实与象征融为一体,留下一个永恒的历史镜头。

6月4日,又是一个黑暗的日子。这天,更多的学生走向街头演说,他们背带行囊,做好入狱的准备。《每周评论》记述:

4日上午十点时候,各学生怀里藏着白旗,上写某校讲演团字样,或五六人或十几人不等,静悄悄的出去,走到行人多的地方,就从怀中摸出白旗子,大声疾呼的演说。这个时候街心的警察比平常增加好几倍,又有穿灰衣的马队,背着枪,骑着马,四处乱跑。遇到有人讲演,不问他人多人少,放马过去左冲右突也不知道踏伤了几个人。把听的人冲散之后,便让游缉队、保安队把演说的学生两人一夹,送到北河沿法科大学里边监禁起来。《军警压迫下的学生运动》,《每周评论》第25号(1919年6月8日)。

这天,北河沿东西两岸共搭了二十个帐棚,作为驻军之地,东华门一带交通完全断绝。“首都像前敌战线上的防备一般”。《每周评论》描述当晚的情景:“四日晚上天气忽然大变,大风大雷大雨,竟把一个首善的京城,闹成了黑暗的世界。尘土大起,飞沙走石之中,看见多少学生,对着路上的行人演说,电光闪闪,隐隐约约之中,看见二十个帐,把大学法科团团围住……。”《军警压迫下的学生运动》,《每周评论》第25号。

4日这一天,军警又拘禁学生七百余人。北河沿法科校舍已无法容下,以至马神庙理科校舍也被辟为临时监狱。

就在4日下午,另有精彩的一幕出现在北京街头。那就是北京十五所女校的学生也冲出校门,到总统府请愿,声援被捕同学。有在场的女生记述:“女师师范部学生一律是淡灰裙,淡灰上衣;专修科学生则是蓝褂、黑裙子,后头一律都梳一个髻;附中的学生也是淡灰裙、淡灰制服,头上则是左右一边梳一个小髻。队伍从下午一时后陆续出发,到总统府前变换队形排列站立,等代表们向军警交涉……好几个钟头之久,没有一个人坐下休息。”

《每周评论》对之报道:“记者午后三时到中央公园门首,看见女学生约一千人排队向总统府而去。虽然大风吹土,对面不能见人,步式却一点不乱。拿枪带剑的警察,到处跟随,一步不让。到了新华门首,被总统府卫队拦住,遂举出代表钱中慧、吴学恒、陶斌、赵翠菊四人,进府求见。徐世昌不见,随叫陈子厚秘书代见。女学生说明要求四件事:(一)大学不能作为监狱,(二)不可拿待土匪的法子来待高尚的学生,(三)以后不得再叫军警干涉爱国学生的演说,(四)对学生只能告诫,不能虐待。”《每周评论》还报道:“女学生现在也组织讲演团,预备到处演说;她们所办的周刊,也出过好几期了。”《军警压迫下的学生运动》,《每周评论》第25号(1919年6月8日)。女学生这种威仪的请愿行为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的奇观,是中国女性觉悟的象征。

5日上午,学生继续上街讲演。“这天学生更加激昂,当出去的时候,各人背着行李,连牙粉牙刷面包都带了,预备去陪伴同学坐监。这天聚集大队出发,分路讲演,合计约两千多人。”《军警压迫下的学生运动》,《每周评论》第25号(1919年6月8日)。同时,北京学联向全国各界发表《宣言》略云:

学生等以内除国贼、为外争国权之资,爰有五四运动。

夫国贼不除,则外交之挽救无望;国权不复,则世界之永久和平难期。学生等之于国贼,人知其非有私怨。而必欲除之而后快者,非仅为国家计,亦正为正义人道计也。

为国家及正义人道计者,宁肯避难。肴日(三日)以来,恢复露天讲演,被捕者一百七十八人,军警横加虐待,肴电已陈其概。豪日(四日)被捕者七百馀人。今日明日,有加无已。

是即明知其难而故蹈之也。学生等方当求学,惟知有真理耳。其理所在,死生以之。求仁得仁,又何怨乎?《每周评论》第25号(1919年6月8日)。

北京学生愈战愈坚强,决不肯向政府让步,“而声势遂大振”。5日这天,有五千多学生涌向警方,主动要求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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