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倦矣!“杀君马者道旁儿。”“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我欲小休矣。北京大学校长之职,已正式辞去;其他向有关系之各学校,各集会,自五月九日起,一切脱离关系。特此声明,惟知我者谅之。《北京大学日刊》1919年5月10日。
这份启事像他早年的“怪八股”一样,让一般人莫测高深,而生歧义。甚至有人说“君者指政府,马者指曹、张,路旁儿指学生”。如此当然有违蔡元培的本意。
为此,12日的《北京大学日刊》登载了文科教授程演生答学生常惠问的通信,对其作了解释:“我倦矣!”可见“自伤之情,抑何深痛”;“杀君马”句原意指“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止,至于死”,引申蔡先生“徒循他人之观快,将恐溺身于害也”;“民亦劳止”句,“所谓民者,或自射其名耳(孑民)。言已处此忧劳之余,庶几可以小休矣。倘取全章之义,则不徒感叹自身,且议执政者也。”
后来,蔡元培又对程演生的这份解释作了解释,说前句“但取积劳致死一义,别无他意”;后句“但取劳则可休一义,别无他意”。直到1958年胡适才对雷震作了最通俗的解释:“‘杀君马者道旁儿’,人家都称赞这头马跑得快,你便得意,你更拼命地加鞭,拼命地跑,结果,这头马一定要跑死了。”闻畦之:《胡适的人际世界揭秘》第395页。
不管是否读懂那立见奇气的启事,而北大校长离京出走一事本身,就在北大内外产生了巨大的震动,从而使五四运动增多了一项重要内容--挽留蔡元培,简称“挽蔡运动”。
“挽蔡运动”声势浩大。其主力军与原动力仍然是那批有勇有谋的大学生。5月10日,北大学生一面派代表前往教育部,递交呈文,谓“伏乞万勿允准辞职”;一面派出“代表赴津挽回蔡校长”。北大全体的教师与教授们仿照学生联合会成立了教职员联合会,接着“北京中等以上学校教职员联合会”也成立了,新旧两派人士都参加了。诚如周策纵所云:显然在某些方面,教师和教授们实际是在追随学生们的运动,而不是后者追随前者。周策纵:《五四运动:现代中国的思想革命》第189页。北大教职员联合会也举派马叙伦、马寅初、李大钊等代表,赴教育部请求挽留蔡校长。同日,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决定“各校推出代表一人齐至天津挽留蔡校长”,并联合上书教育部,谓:
此次学生行动,纯属全体公意……与各校校长绝不相关,尤非北京大学校长一人所能代任其咎。且蔡校长德高望重,海内宗风,自其入长大学,招致贤哲,成绩斐然,不特亲立门墙者咸受熏陶,即异校学子亦得常亲教泽,全国舆论尤极推崇……万望俯顺众情,对于北京大学校长辞职,勿与批准,并迅下明令切实慰留,保此教育一线之曙光,即培国家后日之元气。《晨报》,1919年5月11日。
为表示与蔡元培、北京大学同进退,北京各中等专科学校以上的校长,也全部向政府提出辞呈。原是同情学生且挽留蔡元培的教育总长傅增湘,不堪来自政府与学生的双重压力,在“大不得已”之下,也步蔡元培的后空,留下辞呈,挂冠而走,直到政府批准其辞职,“失踪”多日的傅增湘才回到北京。到5月19日,北京各高等学校一律罢课,北京学联发表《罢课宣言》、《上大总统书》,提出六项要求,其中第三项就包括力挽蔡元培回职的要求。
一向被视为反对新文化运动的人士也纷纷出面,声援蔡元培。北大国学教授黄侃对人说:“余与蔡孑民志不同,道不合,然蔡去,余亦决不愿留,因环顾中国,除蔡孑民外,亦无能用余之人。”上海《时报》1919年5月16日。那个拖着小辫子的辜鸿铭,在6月5日的北大挽蔡会议上,也走上讲台,以出人意表的逻辑说道:“校长是我们学校的皇帝,所以非得挽留不可。”此则见蔡元培“兼容并包”的精神魅力。
深知众怨难犯的当局也巴不得蔡元培早日返校,以求弥平风波,所以很快就打消了罢免蔡元培,推翻马其昶、胡仁源继任校长的方案,转而一再电请慰留蔡元培。14日,由大总统徐世昌亲自发出一道挽留指令:“该校长殚心教育,任职有年……所请解职之事,着勿庸议。”并派专员南下诚邀他返校。且屡辞屡邀,虽中经安福系的阻挠,政府挽蔡还是有诚意的。
“好容易逃到故乡的西湖、鉴湖”的蔡元培,自觉“于佳山水中读书养疴,亦数年来难得之机遇也”。遭遇如此强大的挽蔡运动,蔡元培只得重出“江湖”。7月9日,蔡元培分别致电全国学联和教育部,称有感于各方责望之殷,“已不容坚持初志”,答应“一经就愈,即当束装北上”。但旅途劳顿使他胃病复发,“一经就愈”,即待治好病再北上,在此期间请蒋梦麟代理校务。蒋申明仅作蔡的监印者,只代表蔡个人,不代表北大校长。得教育部批准,北大师生认可,蒋依靠评议会、教授会共维校务,“而同人等亦各本素日之修养照常力学,故未致以一人之去而令全校瓦解,此则食蔡校长三年来整顿学风之者也。”北京《晨报》1919年7月21日。
7月21日,蔡元培又致电全国学联:“五四以来,学界牺牲极大。现在六条要求,均有相当解决。务望通电全国学生诸君,一律上课,以慰国民之望。”第二天,全国学联即发布《终止罢课宣言》,称:“自今终止罢课。一俟秋高气爽,各校循例开学,即当挟箧怀船,重理故业。务期研阐新知,发扬旧贯,潜心修养,储国家有用之材;端固学风,树教育独立之计。”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7月23日。真可谓“各校全体学生进退,以蔡君一个视之”。连时任内务总长、司法总长的朱深也感慨地说:“诸君不可视蔡元培晋京为一书生,当视为十万雄师。吾人不可不以全副武装对付。”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9月18日。9月12日,蔡元培病愈由杭州回到北京。9月20日这天,北大两喜临门,一则开学典礼,一则欢迎蔡元培回校。马叙伦和张国焘还分别主持了教职员和学生的欢迎蔡校长大会。
在学生大会上,五四运动的活跃分子方豪代表全体学生致辞:“回忆返里之日,人争走相问曰:‘蔡校长返校乎?’生等叹大学前途,每悲不能答。今先生返矣,大学新纪元作矣!生等新生命诞矣!生等于以有无穷之欢乐、无限之兴奋,敬祝先生健康!大学万岁!中华民国万岁!”《晨报》1919年9月21日。
四、六三、六四:大批学生的被捕与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