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寂寞的十七岁(8)


  
  成德本想静悄悄地走开,但一下子又停住了,因为她们说的正是自己最想听的话题:秋水轩倡和。
  
  秋水轩倡和不仅是当时的一大话题事件,更是中国词史上的一件盛世。就是在这一年里,雅擅填词的周在浚来到京城,住在世交孙承泽的秋水轩别墅里,引来了许多名流造访。曹尔堪就是其中的一位访客,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天,他想在别墅里找个地方纳凉,见到一处墙壁上题写了许多酬唱的诗词,云霞蒸蔚,于是技痒,填了一首《贺新凉》,题在墙壁的空处,从词牌上找来了一些纳凉的感觉。
  
  这本来是一个很偶然的举动,而恰好秋水轩这时正是名士云集,大家的词性全被调动起来了,于是周在浚、龚鼎孳等等文坛巨擘纷纷倡和,全用《贺新凉》这个词牌,每处韵脚的用字也和曹尔堪一样。这叫“步韵”,是和诗里最难的一种,但对于高手来说,难度越大才越有趣,彼此之间暗暗也起了较量的意思,于是词作越和越多,影响力越来越大,乃至于大江南北的文人骚客们纷纷投书寄简,各展才学。
  
  本来这些京城名流填词多学辛弃疾,称为“稼轩风”,结果这一次偶然而来的秋水轩倡和却把“稼轩风”推向了全国,整个康熙初年的文坛风气为之一变。
  
  填词和写诗不同。“鹅,鹅,鹅,曲颈向天歌”,骆宾王在幼年就写出了这首著名的小诗,因此被誉为神童,但小孩子没有填词的。不要说小孩子,成德今年十七岁,也没到填词的年纪。诗言志,词言情,未成年人填词等于给家门蒙羞。但成德早已经偷偷地读过不少词了,也大大喜爱那些言情的内容,对秋水轩倡和也暗暗地关注了很久,所以,当他忽然在一个满是陌生人的场合里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个话题,自然就不舍得离开了。
  
  少女们本来只是低声议论(这对她们更是一个不宜过分关注的话题),但越说声音就越发高亢了起来,看来是太兴奋了吧。禁忌的话题总会给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们带来一种夹杂着羞涩与恐惧的特殊的快感。成德听得真切,他听着她们对秋水轩的那些名士们一个个地品头论足,间或背诵几句他们的作品(他其实也都背得)。
  
  渐渐的,成德注意到,在背诵的声音中,有一个温软纤细的声音出现得最频繁。细听来,那声音低低的,调子极平缓,不急不赶,柔和得像在月光下酣睡的湖。某个时刻,成德短暂地恍神,耳里只听得见那声音的声调是如何高低变化、声线是如何宛转起伏,却听不到那声音念的到底是些什么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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