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入者当中,级别最高的是李国强,二级局的副局长。此人虽是个倔头,但一向光明正大,拿着个鸡毛当令箭,动不动就在办公会上公开放炮,一点不给人留面子,副书记、副市长都让他得罪完了,不可能有什么硬后台。贾为国当初肯用他,看中的也就是这一点。
如此重大的事件,居然追查不出幕后的策划指挥者,更令贾为国难以安心。
盘算到临了,疑点最大的,就数思雨文章的责任编辑韩云霈了。韩云霈是《古都晚报》的文化部主任,按理没有新闻采访任务,与鸡鹅巷拆迁也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可是据有关部门掌握的情况,事件前后,他在鸡鹅巷中频频露面,与乔思雨、乔传机有密切接触,而且与李国强是多年的好朋友;写内参的新华社记者,很有可能也是他联络的。此人虽地位卑微,远够不上与贾书记叫板,但很可能充当着穿针引线的角色--换个角度说,抓住这个线头,应该就有牵出背后线团的机会。
贾书记不想打草惊蛇,但也不能任由韩云霈逍遥事外。最好的办法,是以敲山震虎的手段,敲敲他,看反应。
用不着贾书记亲自打电话,《古都晚报》的老总在那次短暂训话之后,已经决意让韩云霈消失了。传媒无小事,事情发生了,就得有人承担责任,而由韩云霈承担无疑最为合适。不过这事也有些棘手,因为思雨那篇文章中,最让贾为国恼怒的一句话,是老总自己加上去的。所以他不能把事情做得过于明显,以免惹翻了韩云霈,把自己给咬出来,那可就弄巧成了拙。正巧,市地方志办公室的刊物《金陵史志》因连年亏损被《古都晚报》并购,易名《金陵风》,报社要派几个人过去参与管理,重组编辑班子,韩云霈就成了编辑部主任的最佳人选。老总语重心长地嘱咐他,说你对金陵地方文化深有研究,造诣不凡,对保护历史文化遗产又十分热心,这个新岗位,正是你的用武之地啊。
韩云霈只能对老总的苦心表示理解。他万万没想到,当初朋友预言的“破门而出”,竟应在了这里。也许,这就是他为那非分的欢娱所付的代价。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他的人事工资关系,仍然保留在报社,不要转到杂志社那边去。谁都知道,办杂志是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办文化杂志尤其前途暗淡,港台文化界早就流行着这样的名言:“想要叫谁破产,就让他办杂志。”虽然他是属牛的,天生劳碌命,他也不能不考虑将来的退路。
老总爽快地答应了。
韩云霈乖乖地离开报社,这让贾为国既满意,又失望。满意的是韩云霈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失望的是竟没有任何人出面回护韩云霈。这至少有两种可能,或许韩云霈真的没有后台,或许他的后台深谋远虑,不为此事所动,那就更须警惕。
进了编辑部,韩云霈才渐渐懂得,杂志与报纸完全是两个概念。《金陵风》是月刊,每月出版一期,工作节奏明显慢下来,似乎清闲了,其实压力要大得多。报纸和每天的太阳一样,清晨升起,傍晚就落到了地平线之下,生命周期只有一天,过期作废,对稿件的要求相对偏低,一篇文章有一个看点就成,文字宜平白通俗,标题要热闹抢眼,版面编排不忌花俏;杂志呢,一月一期,要能让人看一个月,一个月后还记得住你,文章的内涵就不能单薄,史料要详实,见解要新颖,思维要敏锐,境界要高远。所以杂志作者与报纸作者基本上是两个层面,他必须重新确立自己的审稿眼光,建立自己的作者队伍。一个月不落伍都是如此困难,回想报纸上经常可以看到的“五十年不落后”的宣言,此时便觉得十分可笑,现代生活节奏这么快,科学发展日新月异,五十年后会是什么情况谁都说不清,怎么能知道落后不落后?
随之而来的还有寂寞。报纸的发行量动辄数十上百万,不但读者面宽,作者数量也大,责任编辑的姓名印在每个版面的上端,万众瞩目,文化部主任更是几同明星。《金陵风》只能发行二三千份,读者限于文化圈内人,在市民中几乎没有什么影响,报亭里都不肯卖;作者文化层次较高,鄙夷追星意识,编辑组稿反而是到处求爹爹拜奶奶。真像老话说的,“行大欺客,客大欺行”。他这个编辑部主任的名字印在没人会注意的版权页上,注定默默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