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觉得我的做法不近人情,不过我不在乎。”钟阡陌无力地摆了摆手,“我这一辈子作过太多这样的决定,我的工作就是作这种别人无法接受的决定。你以为是个人就能这样决定?是个人就能做我的工作?就像我以前说过的,没有什么人是不能被牺牲的,这其中就包括你。”
“我们的事业全靠这种冷酷,这就是你们存在的意义。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享受安逸的美好生活,总是有人要牺牲。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自愿,只要我选中了你,你就得成为那个被牺牲的人。”钟阡陌一边说话一边喘气,“你要自怨自艾那是你的事情,但别跑到我面前来装可怜,不是我不在乎,而是现实根本不在乎。我培养了你,我利用了你,我陷害了你,如果不让你选择那是对你的不公平,所以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这也是我最后的让步。这很公平,对不对?”
听到这里,安念蓉不禁为罗门会怎样回答而担心起来。
罗门沉默了一会儿。
“很公平。”罗门的声音很平静,“我会把手头所有的工作做完,然后我会决定自己的前途,到那个时候,谁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那个时候阻挠你的人肯定不是我,孩子。”钟阡陌开心起来,“我们说定了。”
安念蓉屏住了呼吸。她想知道钟阡陌会怎样向罗门交代自己的事情,但病房里的谈话忽然中断了,他们肯定还在交谈,但声音却忽然模糊得难以分辨,而且还有嘈杂的静电声音,很显然,病房里的一老一少不想别人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安念蓉只好摘下耳机,站在走廊里等待。
就在她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房门打开,罗门示意她可以进来。
钟阡陌剧烈地喘息着,双眼不住地往上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虽然知道钟阡陌随时都可能离开,但看到这个情形,安念蓉还是呆在那里,捂住嘴,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罗门轻轻地推着安念蓉,两个人一起来到钟阡陌的床边。
“最大的荣幸留给最杰出的人,罗门,你应该高兴。”钟阡陌费力地喘息着,“你必须知道,我对你寄托了多大的希望。还有你,念蓉。”
他猛地抓住罗门的手,这个剧烈的动作让罗门吃了一惊,但接下来更让他吃惊,钟阡陌把他的手推向安念蓉,看到钟阡陌艰难的样子,罗门只好抓住安念蓉的一只手。两个人的肌肤接触,安念蓉的颤抖像微弱的电流穿过罗门的心脏。
“这是我最后的委托。”钟阡陌奋力扭过头来,“小伙子,照顾好这位姑娘。”
罗门想放开安念蓉的手,但安念蓉反过来紧紧地抓住他。罗门看向她,吃惊于她眼中的悲伤和无助,很显然,钟阡陌就要离开人世的事实给她的打击很大,罗门终于没有放开手。
“说这样的话就不像你了。”罗门用另外一只手给他掖好被单,“在这艰难的世道,人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连你最亲近的人都会欺骗你,你说这世界上还能指望谁?”
“艺术家浪漫有余,勇气却不足。”尽管喘息越来越急促,钟阡陌的眼神里还是充满了洞穿世情的嘲讽,“莫非你一直是个懦夫,只不过是表现得很勇敢而已?”
罗门微笑不语。
钟阡陌的额头上冒出大量的汗水。不管安念蓉刚才给他注射了什么,现在都已经失去了效果,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抽搐起来。安念蓉急忙冲到抽屉那里又拿起一支注射器,却被钟阡陌坚定地拒绝了。
他轻轻地握住安念蓉的手,笑得很安详。
“我累了,再也撑不下去了。”
安念蓉只喊了声“钟叔叔”就已经泣不成声。钟阡陌笑了笑。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眼神也变得涣散,但他还是死死地抓着罗门的手。
“我还有一句话给你,孩子。”钟阡陌的声音低得难以听清,罗门不得不俯低身子,“凡是高尚的外衣下,必然掩盖着一个卑鄙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