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葛守礼是不是乱臣贼子?!”突然,葛守礼激动的声音响起。他是不是站起来大声质问张居正已经无从考证(估计还不至于质问,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总之葛守礼是相当激动的,只听他继续说,“除非说我葛某人附了乱党,否则,我愿以百口保高老先生!”葛守礼说完,终于长出了口气。爱咋咋的吧,反正我把内心的话说出来了。张居正脸色阴沉(他一向很严肃,这个时候绝对不会笑逐颜开的),默然无语。估计他心里在说,你爱咋说咋说,反正我该咋办还咋办!
杨博也鼓了鼓勇气,说,是啊是啊,老葛说的我都赞成!叫我看,老高他不会做这等傻事的!“绝对不会的!”杨博还没有说完,葛守礼又接着说。“绝对绝对不会!”葛守礼意犹未尽,杨博又侃侃而论。言而总之,这两个高级干部的意思只有一个,绝对不能冤枉了高拱,错杀了好人!张居正是不是反驳,不太清楚,但是他根本不把杨博和葛守礼的话放在心上是真的。史料记载,无论这两个高级干部如何苦口婆心,张居正“仍如故”。
“哼哼!”他内心一定在冷笑,“本来就是编造的,而之所以编造,就是为了杀高拱!你们两个傻帽,还指天发誓说高拱绝对不会做这等事,这个还要你们说?!”(我猜测的,不过张居正完全有可能有这样的心理活动)。
“元翁(首相又称元辅,尊之为元翁。那个时代对有些身份的人爱称为老或者翁,是时髦也,就像有一个时期见人就叫师傅一样),这样做,图痛快于一时,元翁想没想过后果呢?”葛守礼仍不甘心,继续着他的努力。张居正强忍着没有发作,两眼放射出愤怒的、严厉的光芒。
“当年严嵩对他的前任夏言怎么样?鼓动皇帝把前任杀了;而他自己呢,他的后任徐阶,把他唯一的儿子杀了,后来……”葛守礼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杀了高拱,你的后任将来不杀你就会杀你的儿子,何必这样呢?听了这话,张居正怒不可遏!他声嘶力竭地说:“你们难道怀疑我张居正甘心高拱被杀吗?高拱是我张某人生死之交,我忍心吗?!你们怎么这么看我?!”说着,张居正气昂昂地走进内室(此时他四十六七岁,身体不错),拿出一份文件,交给杨博,说:“你们看看吧,别再怀疑我张某人、纠缠我张某人好不好?!”
杨博展开文件,看了看,是冯保给小皇帝上的秘密报告。也就是那个小混混儿的口供、物证以及审讯过程。
前面说过,由于张居正对冯保的文字水平不够放心,所以这个报告是经过张居正删改的,务必把假的编成真的,因为这些东西很重要,是整个惊天冤案的基础。正是他们认为编造得天衣无缝了,张居正才发出了追究幕后主使者,永绝祸本的指示。
看完了这个报告,杨博无言,顺手转给了葛守礼。葛守礼匆匆浏览了一遍。前面也说过,葛守礼和张居正关系不错,他认识张居正的字。不看则罢,看到张居正在稿子上加的“历历有据”四个大字,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喔,呵呵……”吃惊之余,葛守礼笑了起来,边笑,边把文件揣进袖子里。“这……”张居正似乎领悟到了什么,顿时心跳加快!
这个时候,张居正府邸考究的花厅,温暖舒适,静谧宜人。可是,最高司法首长葛守礼的怪笑声,却如同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进了这位国家最高实权人物的心里,让张居正感到如冷水浇背。
中国有句古话,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有的人,见了棺材也未必会掉泪;不过假装悲伤干号几声也是免不了的。当下,面对中央最有分量的两个高级干部杨博和葛守礼,张居正就是这样的表现。当张居正明白了葛守礼何以发出怪笑的时候,不禁大惊失色。
一向出口成章、语气坚定的张居正,却突然变得嗫喏支吾起来。由于他的花厅里烧着上好的炭火(张居正其人是非常讲究生活质量的),虽然还是严寒的季节,张居正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了汗珠。“这个……”张居正表情尴尬,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讨好卖乖的神情,“他们那些人,不懂法理,我、我、我帮着改了几个字而已……”
“嘿嘿!”葛守礼还是怪笑,“如果葛某没有记错的话--”他故意顿了顿,吊一吊张居正的胃口,继续说,“我朝成宪,东厂的任何文件,必须直接向皇上报告,非经皇上批准,任何人不得阅览;而这个报告,事关机密,不立即报给皇上,怎么先送给政府了呢?”
葛守礼当然没有记错。张居正和杨博也不会不记得这个规定,岂止知道这个规定,而且也知道,如果违反的话,属于什么性质:故违成宪、欺君犯上!会承担什么后果?杀头之罪!
要知道,在人治的官场,专制的社会,人人自危,才能够人人小心谨慎,才不至于胆大妄为,所以高级干部都是被监视的对象。而承担监督高级干部任务的,就是直接向最高领导人负责的特务机构。在明代,就是东厂。这个特务机构,是太监组成的。太监组成的特务机构只向皇帝负责,这是制度、体制。虽然张居正作为最高实权人物,可以事实上行使皇帝的职权,可是,他不是皇帝,而且制度上还要防止他真的取而代之成为皇帝。因此,太监和特务机构是不允许直接向他报告、向他负责的。出现这种局面,当然是犯了大忌!
百密一疏露破绽(2)
当权不过如此
郭宝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