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密一疏露破绽(1)

  可是,突然之间,张居正又让朝野人士大吃一惊。
  
  用了三天时间策划的惊天阴谋,以张居正给小皇帝“永绝祸本”的所谓报告为标志开始实施,过了仅仅六天,张居正又给他和冯保手里的傀儡小皇帝打了一个报告,说那个所谓的王大臣是个混混儿,这种人没有什么信用可言,我担心这个事如果处理不好,会不会把一个偶然发生的小事情,因为小混混儿“忘攀”主使者,搞成冤案,诬及善类,有伤天地和气,实在不值得?!
  
  仅仅六天时间,张居正的态度,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六天前,正是他杀气腾腾地要追究幕后主使者,永绝祸本!而现在,张居正却说他担心由于忘攀主使者而诬及善类,搞成冤案!
  
  当然,小皇帝该玩玩、该上课上课,他未必有什么反应。内阁首相、顾命大臣、老师张先生的报告他看了没看都是疑问;即使看了,看没看懂也是个问题;即使文字看明白了,背后的用意,他绝对一无所知。反正年轻的寡母(才二十多岁啊)说了,凡事由张先生做主(直到多年后万历皇帝“亲政”了,他的寡母还告诫他说,凡事还是张先生说了算,等到他三十岁以后再自己做主吧),听张先生的就是他的义务和职责了。
  
  本来,张居正的报告也不是为了给小皇帝看的,这样做,无非是个手续而已。不过,这次打这个报告,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让大家都知道,他张居正是要阻止某种事态向不好的方面发展的。朝野人士接到这样的讯息,不目瞪口呆,才怪!大家不禁想,难道张居正和冯保突然间良心发现,要终止罪恶的阴谋?抑或是他们承受不了舆论的压力,不得不就此罢手?
  
  非也。他们从发动政变驱逐高拱之时起,就再也不会扪心自问了,良心这个词,在他们的词典里已经找不到了;至于舆论的压力,如前所述,对他们是根本不起作用的,如同蚊子的“嗡嗡”声而已!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猜想,当张居正给小皇帝打报告表示要收手的时候,他的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或许还有些恐惧。
  
  所谓百密一疏,又所谓利令智昏。聪明绝顶如张居正者辈也没有想到,他和冯保精心策划、周密部署的这个惊天大案,还是出了纰漏!而且,这个纰漏倘若追究下去,那么他和冯保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张居正不得不紧急刹车,不得不急谋补救!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错,这个时候,朝野的风向很清楚:人心不服。比如身在外地的张居正的老同学(同年)陆先生驰书警告张居正说,年兄(就等于现代人所说的老同学)啊,小弟我不想遮遮掩掩,我听到要收拾高拱这样的消息夜不能寐,忧心如焚!如果高拱果被冤杀,你张居正就会落下万世骂名!我这样说绝对不是为了高拱,实在是为了年兄你啊!
  
  当然不是这些劝告发挥了作用。我的意思是说,当事态的发展眼看就到了难以逆转的当口,还是有人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而正是这最后的努力,使得张居正情急之下,露出了马脚。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叫葛守礼的人和一个叫杨博的人,可以说是当时中央最有分量的两个高级干部,在三番五次规劝都不能使张居正改变态度的情况下,决定联袂到张居正家里坐坐。这两个人,一个是国家最高司法官,刑部尚书(葛守礼);一个是中央管干部的最高领导――吏部尚书(杨博)。
  
  杨博这个人了不得,除了张居正和冯保,当时中央最有权力、地位最高的要算这个山西人杨博了。实际上从制度上说,内阁首相并没有管干部的法定权力,一定程度上说,吏部尚书的法定实权更大。而且此公资历很深,在万历小皇帝的爷爷活着的时候,杨博就当户部尚书了,三朝元老,是张居正的前辈。当年严嵩的公子严世蕃目空一切(严公子确实有才),常常奚落高级干部,说这个是窝囊废,那个是书呆子,唯独对杨博尊重有加。可以说,杨博的声望、资历和地位,在中央应该是数一数二的了。
  
  葛守礼也不简单。他是司法机构的首脑,和张居正的关系应该说是相当不错的。
  
  可是,他们此前规劝张居正,都没有收到任何效果。杨博曾经对张居正说,可不敢这么干啊!高拱虽然为人粗暴,天日在上,弑君之举,高拱万万不会做的!哪知张居正闻言,颇是愠怒,对杨博大不满。
  
  那也不行!还得规劝。葛守礼作为司法机构的首脑,不愿看到在他任上有此天下奇冤铸成,态度特别积极。他拉上最有声望的杨博,说干脆到老张家里去劝他一劝吧!也是,在办公室总有公事公办的感觉,到家里可以拉拉家常,气氛或许要好些。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兹事体大,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努力。
  
  京城的冬夜,天寒地冻,大街小巷行人稀少。两个高级干部约好了时辰,没有警卫,也没有秘书,只身来到了张居正的府邸。估计这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寒气,不仅因为季节的关系,还因为他们已经见识了张居正的厉害,此番送上门来,说不定又是凛凛杀气劈头盖脸而来!
  
  果然不出所料,张居正一见他们两个又要劝他收手,顿时满脸怒气。他不客气地说,二位不必费心了,这是铁案!谁也翻不了!现在,同谋已然拿到,一旦审讯过后,本人即给皇上(也就是他和冯保)写报告,连同幕后主使之人,依法严办!所以你们还是忙工作吧,别误了该做的工作!
  
  张居正说了这样的话,气氛就有些紧张了。估计这个时候张居正可能端起了茶碗――要送客了,很可能葛守礼和杨博低着头,假装有些愧疚,实际上是为了假装没有看见张居正端茶碗。反正他们都坐着没有动。张居正也不好意思从自己家的客厅公然逐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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