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之后每到夜深人静,我就偷偷起来到礼堂去,一个人面对观世音菩萨。首先称念:“悉发菩提心,莲花遍地生,弟子心朦胧,礼拜观世音。求聪明,拜智慧,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称念之后就拜下去,大概留停半分钟,自己垂泪感动地念“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就这样,我一边念,一边拜,拜了一拜又一拜。
礼拜观世音菩萨的灵感很多,听说有人拜到后来,蒙观世音菩萨甘露灌顶,或是摩顶授记。但是很惭愧,这些我都没有。不过,时间过了三四个月之后,奇异的现象发生了,从此之后我的记忆力忽然好了起来,而且是出奇的好。过去念书,一篇《古文观止》念了二三十次,还是无法背诵,现在只要两三次就会背了。甚至《战国策》《史记》上的短论,未经老师教授,自己看一遍就能记得。至今时隔六十余年,这些文章在我口边,还是能够朗朗上口。
尤其很幸运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学院派我管理图书馆。那原本是栖霞师范学校所有,因为他们随军队撤退到后方重庆,所以所有的书都留给栖霞佛学院。这么多书,该看哪一本,刚开始我也不懂,不过我很留心注意,看看哪些书经常被老师、学长借出去,等他们还回来,我就拿来看。当中,尤其是乡村师范学校的活页文选,以及各种文艺小说,对我帮助最大。
坦白地说,我一生经历的各种苦行修行,虽然都能接受,但并不是太喜欢,可是阅读小说,我真是兴味盎然,乐趣无穷。那个时候,举凡《三国演义》《水浒传》《七侠五义》《小五义》《封神榜》《荡寇志》等,我几乎看过一遍就能记住。所以多年以后,偶尔和徒众小参,我就跟大家讲,我说一段《三国演义》给你们听。于是我把“诸葛亮借东风”、“曹孟德败走华容道”等精彩的情节说上一段。因为我说的都是书中的原句,弟子们也都听得目瞪口呆。
有时我也信手拈来,顺口说上一段《水浒传》。由于我对梁山泊上一百零八条好汉的名字、绰号、身穿的衣服、手拿的武器,都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弟子们对我在年轻时曾经看过的书,至今还记忆这么深刻,都表示佩服不已。
在我的生命中,有很多事,不得不感谢观世音菩萨跟我的因缘。一直到现在,我对于一些年轻徒众的修行,总认为他们应该要从拜佛开始。因为礼拜可以庄严身心,可以折服我慢、增加谦虚,可以跟佛陀倾吐心事。拜佛时,人虽拜下去了,心里的情感却升华而与佛相应。所谓“鼓声有打则响,钟声有叩则鸣”;人有诚心礼拜,佛怎么会不垂慈感应呢?
一九八五年,在我开创佛光山十八年后,我卸下住持之任,传位给心平和尚,之后就搭机到美国西来寺。感谢住持慈庄法师为我安排关房,我在西来寺关房开始了“闭关”的生活。
过去在团体里生活惯了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大众,每次出门都是一群人,走到哪里坐下来,也是一群人。现在闭关了,偌大的关房里只有我一个人。不过闭关期间正是很好苦修的时候,所以我一样早上四点起床,盥洗后,礼拜、读经,然后经行、写作……只是很惭愧,在关房里的五个月时间,每天我都希望能看到报纸。可见心还是不容易关闭,心像猿猴,心猿意马,不断向外奔驰。为了安心,先要“降伏其心”,因此我想出很多“降伏其心”的办法。例如,佛教的“五停心观”可以对治五盖,“九想观”可以对治贪欲,“九住心”可以勘察自己的心是否安住一处。乃至过去所学过的禅门公案,都一一拿出来实践。所以在五个月的闭关期间,我终于完成了一部《星云禅话》,后来一直在电视上播出,这也是拜闭关所赐。
过去我一直提倡“禅净双修”,我指导信徒也主张“解在一切佛法,行在禅净双修”。但是我的母亲认为我的“双修”还不够,因此教我一个“十修法门”:“一修人我不计较,二修彼此不比较,三修处事有礼貌,四修见人要微笑,五修吃亏不要紧,六修待人要厚道,七修心内无烦恼,八修口中多说好,九修所交皆君子,十修大家成佛道。”后来我把它编成《十修歌》。我想如果人人都能十修,真是佛国净土乐逍遥。
说到苦行,我一生最感激的,应该就是很多的人事让我有机会修持“忍辱波罗蜜”了。我从小出家,就受到前辈的歧视。因为我没有经过小寺院的基础养成,一下子就进入大丛林里参学,当然陋习、缺点很多,所以学长经常取笑我,例如说我走路不威仪,叫我走来走去,训练我走路,有时一走就是几小时,他们以教我为乐。
三餐吃饭时,虽然他只是一个小职事,都可以叫我站在身旁,为他添饭、夹菜,我的师兄就是其中一个。他们吃饭时,还不忘揶揄我,一个说:“星云是没有出息的!”一个搭腔说:“哎呀,不可以小看他,他也会像某某人那样聪明!”我师兄则说:“他如果能像某某人那样聪明,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我是被人看轻到如此的地步,但是我一点也不泄气,因为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岂是现在就可以看得出来的?还要十年、二十年以后呢!不过这倒是让我联想到外面的一些境界,就像打棒球,坏球来了,不要接,就不会被三振出局,根本也不需要什么忍耐。
说到“忍耐”,在我一生中,有好几次的经历,让我深刻感受到,修行的确需要有极大的忍耐力,试举二例:
第一,在六十年代,台湾佛教没有什么事业可言。当时我想,在我的发心、能力之内,应该可以办一所幼儿园。因此特地派了几个宜兰的青年,鼓励她们到外地接受幼教训练。她们真的前往受训了,我在宜兰也开始筹设幼儿园。一时之间也没有经费,后来就在雷音寺旁,把一个倒垃圾的小池塘填平,想在上面建两间教室。工程进度很慢,因为没有经费,信徒虽也发心帮忙,但还是没有办法加快速度。
有一天,我接到慈惠、慈容她们受训即将毕业的消息,因此就想幼儿园的工程非要加快不可。这一天我到工地巡视,看到工人在慢慢装潢、修饰,但四周墙壁都没有粉刷。我上前告诉工人:“你们要赶快把墙壁粉刷一下。”
正当我说此话的时候,有位老太太出现,她大声说:“不可以,我家侄儿松年说,没有钱再买石灰粉刷墙壁了。”我一听,这也是事实,没有钱,怎么能粉刷呢?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过几天,我又去查看工程,看到工人在刷墙。我说:“不能刷呀,没有钱啊!”那位老太太又出现了,她说:“我家侄儿松年说,还是要刷一下比较好看。”
当时我只觉得羞辱、惭愧,我在这里创建幼儿园,你在那里跟我左一句你家松年说,右一句你家松年说;一下子不刷,一下子又要刷,那我算什么呢?但是这个事情又不能发作,想想算了,做了就好,即使是屈辱,既然来了,也要忍气吞声。
过了几天,我想筹设董事会,准备向政府申请幼儿园备案。这时大家七嘴八舌,说要请社会上的什么名人士绅来担任幼儿园董事,我一概都接受。到了会议这一天,来了十几个人,一位在宜兰高中教书的程郁尊先生负责记录。会议开始,我上台感谢大家出席,就说:“今天来的,都是我们的董事,但现在我们要选出一位董事长。”
当时我心里在想,我虽然年轻,没有学历、经历,但幼儿园是我倡议创办的,我应该是当然的董事长。但是有一个人忽然冒出来说:“董事长就请张振茂先生来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