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东坡、未老赋归来,天未遣公归。向西湖两处、秋波一种,飞霭澄辉。又拥竹西歌吹,僧老木兰非。一笑千秋事,浮世危机。
应倚平山栏槛,是醉翁饮处。江雨霏霏。送孤鸿相接,今古眼中稀。念平生、相从江海,任飘蓬、不遣此心违。登临事,更何须惜,吹帽淋衣。
宋词漫漫故卷,洋溢着沧桑之感,词中的嬉笑怒骂,都是一种风雨之后的淡定。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在元祐六年春天在扬州的词篇亦是如此。词的开头就是在这样的追忆中展开,在宋词中不乏伤情之作,但晁补之这种质疑是直面浮生之事,有一种僧老人闲,看“飞霭澄辉”的兴致。
词的起头谈到东坡归隐不能,没有梦江南,湿春衫的少年之情,因为他们一生仕途,经历过太多的贬谪,羁旅,送别。而在《宋史》本传中苏轼读后大为赞叹,认为“其文博辩隽伟,绝人远甚,必显于世,由是知名。”这从侧面说明的是词人彼此内心的相通之处。他们的人生阅历,政治理想,都是有着相通的观念。而东坡更是在杭州、颍州二处皆空耗过不少时光。
古籍《唐宋诸贤绝妙词选》记载他为“与万俟雅言齐名,按月律进词”,这不仅是官方对词人的一种才华上的认可,也是古代词人生活之中重要的一个事件。
纵然是西湖美景,秋波万种,落霞之美,都只是这远离京华、朝廷的一个普通黄昏的光彩罢了。晁补之此处写天光云影,笔法虽是凝练,但意不在于此,这一点从后面一句典故就可以看出来。时过境迁,僧人老去,木兰花亦非昨日之花。这个典故所说的就是物是人非的沧桑,仕途的艰难,扬州风色再美,亦只是千秋浮云,乌云压顶来临之前的那一点茫昧的点缀。
八声甘州,八声是指前后八韵,每一韵都是入定之音。
少年的晁补之,随从家人畅游江南,洛阳,会稽山,苏州,拜访名士,这样的阅历是宋代词人的理想成长轨迹。晁补之居官京师,但是为人却是性清孤耿介,不懂得官场规则,总是不能摆脱清苦的家境。以至在元佑五年,他终因校书郎官奉微薄,不能生活下去,无奈之下乞补外官,得到一个秘阁校理通判扬州的职位。
当他来到扬州这个美丽的城市,经历了风雨之后,身心疲惫,便陷入苍老的思忆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阅历的增加,他对人生的感慨和生存困境的认识,以及世事的变幻无常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晁补之必定是感受到了这平静之中,却世事难于预料的困惑。填写这样的词,平仄是其次,作为一个词人,一个官员,在扬州的醉人风景中总有一丝悲凉包围着他。“又拥竹西歌吹,僧老木兰非”,晁补之这里想的是元丰六年的故人么,还是春浓酒暖,醉后的唱和?一个个典故在这里仿佛都化作了虚无,词境中再无他人,后来被贬监信州酒税,回味此句,不免真应了那句“一笑千秋事,浮世危机”。
词的下阕,开头便是平山宴饮,醉翁的典故,喻义都是借用了苏轼和欧阳修的事迹。那挥毫万字,一饮千钟的气魄和往事依然是激动人心,这便是古语中的身临其境。“送孤鸿相接,今古眼中稀”,这一句则是化用了李白的诗句。而后一句紧接着写平生飘零,写尽多年前兰舟催发,似黄梁一梦,如今又要忧心时局之变。这里的深意大约就是指身在宦海,不由自主的叹息。这也是北宋词人都有过的叹息、飘零之感。
这样的扬州,相比醉翁,或者苏轼,则就多了一种沧桑,少了一分意气。篇首的欲罢不能,词尾的轻描淡写,都是掩饰不了的疲倦。不过“更何须惜,吹帽淋衣”一句还是流露出了无悔之心,这句话也可以让人能更清晰地体会到词篇背后的人生壮志难酬,任它雨打风吹的苦楚,那词中的妖娆、洁雅都随着生命而萎缩。虽然词的格调仍然是乐观、洒脱,但这痕迹是无可消除的,它也是北宋这样的时代在晁补之内心留下的划痕。
北宋的扬州城行走往来的客人总忘不了樽前身后的那一次回眸,他在这个雨季来临的时候发出低低的感叹。晁补之在这样的唱和,这词儿拿与台上的戏子唱了,时光也流水般的去了,锦瑟年华,断不过是如此。
如果来到扬州,或者能再与这个词人把酒言欢,谈谈少年的壮志,宦海仕途,政治热情的玄机、无奈。
半杯酒,退闲故里,不言沧桑,不论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