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之后的凋零——刘辰翁·《宝鼎现·春月》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

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

箫声断,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

甚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

父老犹记宣和事。抱铜仙、清泪如水。

还转盼、沙河多丽。

滉漾明光连邸第,帘影冻,散红光成绮。

月浸葡萄十里。看往来,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扑碎?

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乐指。

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

又说向、灯前拥髻。暗滴鲛珠坠。

便当日,亲见霓裳,天上人间梦里。

宋人写词,有红妆一骑,春花秋月,主要写思慕,叹息时光流逝,内心无限惆怅。这些词篇里仙境、梦境、现实理想,审美趣味,都是不分彼此的。它表现的是宋人独对大自然,深知人生苦短,红花短促,其深情的一面。

刘辰翁曾经出任濂溪书院山长,晚年多感伤时事之作,但是总体上还是有一批词风俊逸,清疏之作。这首词就是属于这个风格, 这种情感是宋词里常见的场景。它表现了宋词的清新、绵长的艺术风格和情调之美。而宋人写感怀四季的词,伤春、喜夏、悲秋,感叹人生的稍纵即逝,叹息光阴的匆匆。

词的第一层写往昔的春日,宴游之乐。这种美感是鲜色淋漓,如“红妆春骑”,这种形象,色彩是饱满,酣畅的。春日里一骑绝尘,仿佛是踏着花草、云雾,月影,飞奔着穿过街市。那红衣、骏马、草痕、街市、马蹄声中可以感觉到这个游人的欢悦。笙歌不断,舞姿曼妙,步步莲花,这是唯美的欢畅,是充满热情的场面。“箫声断”三句词,则是写春夜醉归,是忘情,是毫无拘束的个性流露。而“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意思是笑声刚刚停歇,歌乐又重新响起。

以上是词篇的第一层,但是应该注意的是,宋代由于其特殊的历史背景,词人在抒写景致的时候,总会写进关于家国的忧思情怀。这种心怀是宋代词人与唐人不同的地方。这是一种生命的潜在承担,一种文化人格的类型。它是由宋代独特的文化习俗、环境和历史因素综合起来造就的。那么生活在这种文化之下的词人,无论是词风瑰丽,哀婉,都是在历史的帷幕之下写作。宋代的词人在这个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

在词的第二层,开始写宣和旧事。这旧事是指宋代国家衰落,灭亡。这种情感突然间由一个孤零而具体的个人来承担的时候,词风转变为悲怆,凝重,它的趣味,写法的变化都是有因缘关系的。“抱铜仙、清泪如水”,这是用金铜仙人辞别汉家落泪的典故来写内心的酸楚。“还转盼、沙河多丽”, 沙河,根据作者的平生经历和典籍的分析,就是钱塘沙河塘。这里其实就是借写钱塘一代佳丽之美,用衬托的笔法,烘染这种凝重的情绪。由第一层的游乐写到这里的痛切,笔锋转换之快,让人感受到词人在最快乐的时候,其内心的复杂、反复。

词的第三层,写“滉漾明光”,宅邸的光,是那样的明亮。这光是柔软的,秀丽的,缠绕的,解人心事的。“散红光成绮”,光,罗绮般的亮泽,质地,仿佛是可以触摸的。而“月浸葡萄十里”以下四句,则突然间多了痛惜之情。“空见说”,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而前面的“肯把菱花扑碎”,则是惋惜之中见愤激之情,这光色笼罩着天地,散射温暖的火花,点燃古老的忧愁。春不归来,有回首往事,其实也是在写古国的沉痛。这一切的心事都是接着华美之景来写,虽然隐晦,但是亦不难理解作者的苦心。

他和宋代的词人一样,看着春去春来,在灯前踌躇,欲罢不能。

这样的词境,在凄婉之处,就走向了空濛的传说之境。但这不是刘辰翁心灵必然的走向、轨迹。他们并不是要逃到这镜子里的世界,而是勇敢的拾取破碎的回忆与心事,创造出一种伤绝、唯美的词风。这种艺术的力量能给读者传达更多更深刻的追忆之情。

春月之美,它不是生活在镜子里的词人能描绘的。词人看到镜子里的人事,江山,他应该是痛心而兀然立定,经得起这肃杀与煎熬。

春之月,它属于“红妆春骑”,一袭青衫的词人。岁月不能消磨他的热情、才华,也不能摧折他那颗坚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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