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妃香袜透冷,伫立青铜镜。
玉骨清无汗。亭亭碧波千顷。
云水摇扇影。炎天永。
一国清凉境。晚妆靓。
微酣不语,风流幽恨谁省?
沙鸥少事,看到睡鸳双醒。
兰棹歌遥隔浦应。
催暝。藕丝萦断归艇。
宋代的词史,从词风和格调来说,有钟鼓馔玉,清水芙蓉,也有黄钟大吕,金石之声。词人们的不同气质构成这条浩荡河流的性情。它时而婉柔,时而铿锵,这种古典气息,是宋词历久不衰的魅力来源之一。
宋人写莲花,是清水洗尘,洁雅无瑕,是纯净之美。这荷花为青色,是宋代人喜欢的颜色,和士官们的衣袍的光泽是一样的。荷花映射的光,则容易让人联想到清虚、笃静、包容、安然。关于荷花的传说很多,它的形象建立在众多的诗词与美学意境之上。而这首词里的荷花,则是人间的荷花,它的气质是接近人的,甜美,温和。
宋人的性情温和,即使是出塞的将军,也会对菊花,清泉,绿竹充满深情。词人写荷花,便是在追寻这种唯美。
这首词的开篇,便是朵朵荷花映入眼帘。那种青绿,是有着水性的柔和与洁雅。这荷花是宋代词人的至爱之一,因为它天生的气质和意韵。每一首宋词,都有着古雅清远的色彩,像是荷花在清澈的水流中抚慰着人们的心灵。
心有荷花,它缓缓地绽放,在宋代的江南或者水泽之处,依稀就进入了神话时代的情节故事,便仿佛看到了“碧波千顷”的平湖水面盛开着袅袅婷婷的荷花。词人写荷花,笔触轻灵、优雅、玄远,将其比喻成是刚刚浮出水面的瑶妃,含情脉脉,风姿绰约,幽幽之香浸肤,冰凉之气透骨,令人心旷神怡。
荷花让人神智清醒,这是一种难得的隐喻。这个隐喻不仅点明了唯美荷花的风姿,也说明了其内在的气质风韵。不是俗物,是能够用来呵护、品味的。
词的上阕,笔法是温和自然的,写视野中的荷花,其实是从想象的角度来下笔的。这夏日的荷花,在宋代的江南,宛若女子,它的美是不能虚构的。但是在现实的世界中也没有对照。于是作词的人从传说中去寻求神似,引入神话,来写这荷花的高洁美姿。“瑶妃香透袜冷,伫立青铜镜”,词人下笔是洒脱的,他的想象超出凡夫的审美,用传说里的人物来比拟荷花,仿佛它正伫立于铜镜前左右顾盼,婀娜多姿。它是梳妆台前的女子,刚刚坐定,还没有施用粉黛,就已经多彩夺目。
下面的一句,词人描写了荷花的荷叶,以及清泉流水。这是从整体的视角来观察和摹写的。“玉骨清无汗,亭亭碧波千顷。”这一面写荷花的形体,一面写远角的视野,看待荷花是婷婷玉立,而水流是千顷秀色,这样的美景是江南嘉处。这种清凉,是生活在浊世里的词人,缓解精神之苦的心灵良药。宋词的审美艺术价值,也就在这里有了体现。
每一个词人都想在匆忙的时光里,为自己在宫廷,山石,政事,江湖之外寻找一个清亮的去处。这个去处是宋代人的桃源,在那里可以轻舟散发,衣袍飞花,回归到真实的人性空间。只是这样的地方,太隐蔽,以至于词人本身都会遗忘它的存在。看看那绿意盎然的荷花,摆弄一下棋子,想想关于瑶妃的传说,他们的心灵也有迷失的时候。
让一朵荷花将这些迷路的词人带到江南,那里是碧波千顷,“云水摇扇影”,宋人的雅趣,癖好,读书人的性情完全是可以得到自然的复苏的。这种植物可以让人看到自己的缺陷与不满,以及其内在的情绪。也让写词的人察觉到俗务的劳累,飘渺得不可及。
至于荷叶则绿意盎然,亭亭伫立于层层碧波之上,绵延一浦;“云水摇扇影”,湖水洁净清新,微微荡漾着,荷叶的倒影如扇子随水波轻轻摇动。
词的下阕,又是在写愁绪。似乎宋词满卷,都是写愁的词人。但是这是无需恼恨的。词人只是带着这种心情在观赏傍晚的荷花。“微酣不语,风流幽恨谁省”,只是这种美已经是孤清冷淡,好似残茶一杯,与此形成对照的是 “沙鸥少事,看到睡鸳双醒。”在那荷花池畔,汀洲上的沙鸥已经休息,安然自若,仿佛它们的生活内容就是这些构成。
在回转视角看看世间的人们,“兰棹歌遥隔浦应”,仿佛人在天地之中,划着轻舟,穿过荷花池,流水送归,星月灿烂,相互应和的歌声悠缓悠缓地响彻在耳际。 “催暝”,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催促夜晚早来;“藕丝萦断归艇”,游人远去,而荷花心中的藕丝还在缭绕,仍牵系着归去渐远的船儿。
宋人的清凉之地,毕竟不是佛家所说的净土,它包含了属于人间的仕途、功名,人事、心灵的圆满。这也是其文化的性质和文人的思想观念决定的。
身心疲惫的时候,去江南看荷花的词人,划着舟子,带着酒篮,这眼前的一切都在云烟之中构成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净土。即使这净土只是宋人梦境之中的海市蜃楼,但它毕竟已经在视野里出现。
在江南的荷花池畔阅读词人的心灵史,这是快意,是畅达。宋人的荷花,是清雅之物,也是其人格,品行的象征符号。与词人一同去江南,看荷花,弄扁舟,待到明月醉归,不知会不会误入易安居士的词境。一朵荷花,就是一个词人在凡间的眷念,在浑浊的空间内寻求的至高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