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十郎的女儿(2)

家康对清正的评价,当天就传到清正的耳朵里。他感到惊愕,一直在想: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太阁殿下过世后,知我者,除了德川再无别人了。

“心粗,有中圈套的危险”,家康的这个评价,正中清正单纯刚烈的性格要害,但此时清正做梦也没察觉到,自己正中了家康的圈套。家康的话语,一言一句都包含着政治因素。谋臣本多曾经说过:“假设……仅是假设,假设加藤清正的人气与石田三成的谋才珠联璧合,拥戴丰臣家,秀赖公的天下就会稳如泰山。所以,主君的挂虑很有必要呀。”

“我心里有数。”

这个道理,正信不说家康也明白。故而,他才屈膝拜访“虎”的养主、秀吉的未亡人。

清正的青年时代,饭田觉兵卫就任他的家臣,听到了家康对清正的评价,觉兵卫半开玩笑地劝道:“主公,应当去德川公馆致谢。”

觉兵卫和这个故事的发展无关,此处为插曲。觉兵卫嗜好讽刺人,作为侍大将在加藤家是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武功高手。清正死后,他毫不留恋地辞别加藤家,在京都买下一间草庵,抛弃了长短刀,隐遁起来。他洗手不当武士时,说出了这样的话,非常合乎觉兵卫的风格:“我的一生,一直在遭受清正的欺骗。初上战场求功名时期,许多战友饮弹身亡。当时我深深感到干武士这一行太危险,想急流勇退,不为武家服务了。这样想着从战场回到大营,大将清正立即高声鼓励:‘觉兵卫,今天干得挺漂亮啊!’并赐我一把刀。如此这般,每次在战场上都后悔当了武士,每次清正都及时夸赞我,还将身边的无袖外套送给我,给我发战功奖状。同僚们都羡慕我,夸我是无与伦比的武将,导致我失去了解甲归隐的机会。最后晋升为侍大将,发号施令。我的一生被清正忽悠得被迫走向意想不到的方向,误了我的本意。”

清正看了一眼觉兵卫,问道:“去公馆?去德川大人的公馆吗?”

言讫,他察觉自己因为家康这点好评就天真地沾沾自喜,有点愚蠢。

“我能去吗,荒唐!”清正思忖,自己是丰臣的家臣,要受表扬也应受太阁表扬。太阁生前哪怕能再表扬我一句也好呀,但有人蒙蔽了太阁看人的眼睛。

(那人就是三成。)清正这样认定。清正如此愤世的一切根源,都来自祸首--故秀吉的秘书官石田三成。

(三成也太冤了。)饭田觉兵卫这样暗思。他心里清楚,清正本当憎恨的,是秀吉其人。他发动了无用的海外征战,巨额军费都摊派到每个大名的头上。如果能取得领土,也算是获得主公的奖赏。实际上一反(日本的面积单位,约合九百九十平方米)一町(一町等于十反)朝鲜的田地也没夺来,大规模海外征战中受挫,大名们只能徒劳无功,撤兵归国。全体大名心怀不满,不知向谁诉,心里怒涛翻滚。

(太阁死了太好啦!若继续征战下去,每个大名的财库都得空空如也。)觉兵卫这样认为。他的认识与所有大名和家臣是相通的,甚至就连平民百姓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让大家都如实道出心里话,必是这样:“对丰臣政权都已腻歪透了。”

人们尽管没有意识到要创造一个新时代,却在期望新时代。家康的异常人气,就是大名们心怀无处发泄的不满的证明。

然而,在觉兵卫看来,唯自己的主公清正不然。秀吉发动的海外征战的最大受害者是清正,清正的不满与愤怒理当最大。他却将“石田三成”当作发泄的对象。清正坚信:“一切都因为三成不好,三成是祸根,三成伤害了我清正,只有将三成供于血祭,才能解恨。”从某种意义说,在忍耐着无法渲泄的愤懑和伤痛的其他大名看来,清正现在拥有可以宣泄郁愤的宣泄场,目前他或许是最幸福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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