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出这个狭路山谷南行不远,就看到山脚下一个村庄,五横三纵的街道,农舍大都是二层小楼,小货车、摩托车穿行在街上,看上去是个很繁荣的镇子。
占东东驾驶的面包车在占彪的一路指挥下缓缓而来,停在庄口好久,终于没有驶进村庄,而是绕向村庄西侧一个范围不小的养殖场。
依稀看得出,这里的一排排猪圈、鸭棚、鸡舍、狗窝,都搭在原来的旧房根基上。几声浑厚的犬叫声,好像在询问客人来自何方。
停下车,先从车里出来的是占东东和樱子。
原来,樱子得知占彪要在这里逗留几天,执意要全程陪伴占爷爷,占东东出自主人的礼貌,没有反对。山本告辞,和陪同翻译坐车径自回市里宾馆休息去了。
看着这片在废墟上建起的养殖场,樱子有些不解,占东东似有所悟,给爷爷打开了车门。占彪没用占东东相扶,大步下了车。只见他看看远处的山,又看看脚下,忽而伫立,忽而急行几步,疾行在养殖场中。占东东问道:“爷爷,这里就是原来的靠山镇吧?!”
占彪的无语就是对孙儿肯定的回答。从他那热切转动的眼神中,从他聆听着狗叫的凝思中,看得出“贪婪”和兴奋。他在以全部的身心,感觉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回味着这里每个角落的过去。
樱子也看明白了,这里原来是个不小的村镇,但都损毁了,是全面的严重的损毁,应该就是毁于当年的战火。她试探地向占东东验证着:“这里的房屋是不是都在战争中……?!”
占东东点点头,目光巡视着爷爷,回答着:“没错,都是你爷爷那伙人炸毁的。”他很早就听爷爷讲过。靠山镇,在重机枪抗日班与日军的决战中,被日军的飞机和大炮夷为了平地。
樱子听罢,顿时无语,她在想像着当年这里的老百姓是怎样挨过那猛烈的炮火的。
这时,在一排整齐的猪舍堵头的屋子里走出一位老人,留着白胡子,揉着眼睛正看着占彪和两个青年。只是一眨眼时间,就听占彪用颤抖的嗓音说:“大郅,你还偷我的重机枪不?”
老人顿时痴呆呆地愣了那里,半晌,竟一阵风似地跑回了小屋,全无刚才的老态,他撞开门向里面喊着:“我的姑奶奶小玉,你看是谁来了,是……是彪哥,他还活着。”
只听小屋里“咚”的一声,接着,就是一阵稀里哗啦的东西翻倒在地的声音。占彪忙甩开东东的搀扶,喊了一声“小玉”,几步抢入小屋,随即,传出了哭声,是喜极而泣的哭声。
占东东也激动地对樱子说:“刚才的那位老人家是大郅爷爷,是爷爷他们当年的九龙之一!屋里肯定是小玉奶奶,当年的九凤之一!”
话音未落,大郅从屋里跑出来,在门前掏出手机,按了个快速拨号键就喊:“大孙子啊,快告诉你老爸,他彪叔回来了!……什么?你不是我孙子,是胡秘书啊,那你快通知你们郅县长,让他马上开车把他老爸接来!……什么,对,我是他爷爷!……我在哪儿?你就告诉他说,彪叔、彪爷在猪圈呢!”
这时,占彪拉着个小老太太也走出屋来,三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像小孩儿一样拥在一起,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了。小玉虽然已经满脸皱纹,但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身段和眉目,曾是个俊秀的女人。占东东和樱子一直微笑着看着老人们的相认。
占彪老泪纵横的说道:“我们都怎么了,见面就哭,让孩子们看笑话了。”
小玉蹒跚几步,拉过占东东细细端详,“这孩子一定是小宝的孙子吧,有小宝的方目啊。……”占东东忙叫了声:“小玉奶奶好,我叫东东。听说过您老人家,当年是个女英雄,还差不点当了我奶奶,……”
小玉一听,马上转身就捶打着占彪的肩:“看你这爷爷当的,都告诉孩子什么呢。”
占彪笑着,扶住小玉的胳膊说:“你总是见面就打我,从第一次在这里遇到我开始。”
说着,占彪指着养殖场里依稀辨得出的街道说:“就在那个拐角,我来买土豆、萝卜,被你一扁担打在后腰上,现在还疼呢。”
小玉分明老脸见红,忙拉过鞠着躬的樱子掩饰着说:“这俊闺女,哪来这么多礼节,你是东东的女朋友吗?”樱子看看正想要解释的东东,对小玉点点头说:“小玉奶奶好。”然后又深深地鞠了个躬。
来靠山镇之前,他曾设想了几种情况,如遇到鬼子啦,村民只要钱不要物啦,都想到了对策,可现在这阵势是占彪没想到的。……
肯定是不能动枪的。占彪和小峰使了个眼神,一起转身退入个小胡同。谁知道刚进来,就遇到个半大孩子,举着根小扁担一声不吭地迎过来。这次,占彪没有再退,他站着不动,任由那扁担扫来。看占彪不反抗,孩子打起来不停了,转眼工夫,抽在占彪腰上和背上三、四下。小峰则掰断树杈,抵挡着冲过来的几条狗。
尽管占彪有耐性,但这三、四扁担还是让他发了脾气,他抬腿,很有分寸的一脚,轻轻地踢在那孩子的屁股上。只听“妈呀”一声喊,分明是个女孩儿的声音。占彪有些不相信,试探着又踢了那孩子屁股一脚。女孩儿扔下扁担,捂着屁股蛋儿,咧着嘴,哭着跑向追来的一群村民。
踢跑女孩后,占彪和小峰没有再退,而是叉腰站立。占彪生气地喝问:“你们这是干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轰我们。我们是抗日军人,不是要饭的!”
村民们顿时停住了脚步,连那十几条狗都不靠前了。村民中有个人喊道:“净看你们国军逃跑了,哪儿抗日了?每次路过我们村都抢东西,连鸡鸭都不放过。”这时,又陆续过来几个村民,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持着铁锹一头闯进人圈里,打量下占彪和小峰,指着他们说:“这俩家伙一定是逃兵。还是娃娃兵呢,把枪留下逃命去吧。”说罢两人便举起铁锹向占彪和小峰拍了过来。
占彪当时刚过19岁,而小峰只有18岁。身材虽然壮实魁梧,但面孔还是稚气未脱。谁能想到他们是杀气腾腾的重机枪手,而且还是从小习武的练家子。只见两人不慌不忙,都是一招制住对手。占彪是顺着拍来的铁锹,捋住对方的胳膊,一个千斤坠,把对手反剪在地,胳膊和腕子都被占彪反关节拿住,那小伙儿杀猪般的长叫一声,顿时满头大汗,但又咬着牙挺着,没有继续叫出声来。小峰则是干净利落的一个锁喉动作,用胳膊勒住了对方的脖子,憋得对方脸红脖子粗的喘不过气来。周围的村民见状都慌了神儿,占彪喊道:“你们这村有管事的没有?……”
“两位老总手下留情”,又有四、五个人急急走来,前面一个约四十多岁、穿着长袍的男人边走边喊。他身后跟了两个秀气的女孩儿,一个留着城里女学生的短发,十七、八岁的样子,另一个就是被占彪踢了屁股的女孩儿,也把辫子放了下来,看上去也有十六、七岁了。再后面还有两个男人,看上去较为稳重,不慌不忙地走着。
占彪和小峰松了手。占彪揉着小伙儿的腕子说:“老乡,对不住了,多亏你不是日本人。”这时占彪听到那个女孩儿说:“小宝姐,就是他,他踢我……”
站起来的小伙儿甩开占彪的手,反问着:“不是日本人咋地了?”
占彪笑着说:“你要是日本人,这只胳膊就卸下来了。”身后“扑哧”一声笑,“小玉呀,多亏你也不是,不然你那屁股不一定几瓣了呢。”听得出来,说这话的是那个叫小宝的。
那40多岁的男人赶忙对众人说道:“看明白没,人家腰里有四支枪都没亮出来,是友非敌呀。”随后,上前拱手问道:“两位老总,鄙人姓袁,你们是山上的那伙国军吗?不知你们为什么守在这里不走,怎么不去找部队呢?”
占彪挺了下腰,脚根稍碰,回答道:“袁……袁老伯,我们是有军务在身,一直没好惊扰大家。这次前来拜访,一来了解一下战局,二是想和乡亲们换点蔬菜和粮食。”
说着他把自己和小峰身后的背包放在街边的碾子上,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摆在磨盘上面。随着他一件件把东西摆上,周围的村民眼睛都发直了。
有两条香烟,四盒罐头,六块肥皂,10包盐,10包饼干,20盒火柴,一只手电筒。
然后占彪拿起一块香皂和两听罐头,找到小玉说:“刚才对不住了大妹子,送你一块香胰子吧。”又把罐头分别扔给那两个被他们制住的小伙儿说:“一人一听,算是陪个不是了。”
占彪指了指磨盘上的东西,对袁伯说:“这些东西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吧。至于有没有蔬菜和粮食,你们看着给吧,有就有,没有也成。我们还能挺得过去。”
袁伯看占彪这样豪爽知礼,便对那两个楞头青发话说:“二民、拴子,你俩从家地窑里拿一筐萝卜和一篮子土豆,小玉你回家取一袋高梁米,小宝,俺家出一袋白米和一袋地瓜。”袁伯转身对占彪说:“再多了你们俩人就拿不动了。以后你们缺什么再来取,对了,小兄弟,怎么称呼你,你是什么军衔?”
“我叫占彪,是上士班长。谢谢袁伯了!还有,袁伯,你看,能不能再帮找几件便服?”
袁伯想了下说:“你是班长,手下不会超过十人,就给你拿十套吧。”占彪二人大惊,袁伯一语道破了他们的人数,这绝不是仅由班长的军衔就能判断出来的,“还有,你想了解时局,就问俺闺女小宝吧,她和她老师刚从大城市回来。”
这回算正式介绍了小宝。小宝微笑着,分开众人,走到占彪近前,悄声说:“占班长吧,我也叫你彪哥好啦。你要听俺讲外面的事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突然小峰指着山上轻喊:“彪哥,有情况!”
众人连忙抬头,就见山头上冒起了一缕青烟。占彪取出望远镜,看了看,镜头里,两棵树竖起又倒下,于是对袁伯和众人说:“那是我们的信号,有两辆鬼子汽车开过来了。”
听说有敌情,鬼子人数又不多,一直在小宝身后的那两个男人很兴奋,其中一人说道:“太好啦,等了好几天,才遇到杀鬼子的机会。我们中国人,不会甘心当亡国奴的。”二民、拴子,和其他十几个青年也都雀跃起来。
袁伯伸手,示意众人安静,问那两个男人:“桂老师、单童同学,你们有把握吗?”
被袁伯称为桂老师的人看着占彪和小峰:“小股日军可以试试,要是他们……,就好了。”
占彪听了,说道:“我们帮你们是没问题的。只是觉得,这里是你们的家,老人、女人、小孩,这么多,打完了鬼子,会引来他们报复的。”
刚才带头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被袁伯称呼为单童同学的,他笑了笑说:“这个我们心里有数。我不是说让你们参加战斗,是想借你们的枪用用,我们的武器少了点。”
袁伯和大家都静下来,期待地看着他们。占彪这才注意到,这里只有单童佩戴了一把手枪,其他人都是大刀和扎枪,而他们俩人各是一大一小两只手枪,小的是马牌橹子,大是的盒子炮。他看看小峰,见小峰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便把盒子炮连皮带一起解了下来,小峰也解下了自己的盒子炮。占彪把两只枪递到桂老师的手里,郑重地说道:“如果你们能好好打鬼子,这两把枪就送给你们。”说着又掏出几个弹夹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