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1年9月—1691年12月(14)

  刚才低矮的贴着地面的云现在洒下了毛毛细雨,我把酒桶的盖子盖紧,用围巾把头裹得更严实些。过前院时,我看到菲比站在侧门,梅西伸着脖子。我背对她们,走了还不到二十步,就有一块东西从空中击打我的后脑勺,让我摔了个狗啃泥。酒桶掉了下来,但还没碎,边上还有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如果刚才击中了我裸露的后脑勺,很有可能一块头皮就没了,还有一部分头发。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井边,菲比手里还攥着一块石头。我摸了摸耳后,摸到一个很疼的肿块。原本辛辣粘稠的空气,因为下雨多了土腥味,现在则能闻到铜锈似的血腥味。我的嘴唇磕破了,几滴血洒在地上。我把滴了血的落叶围拢在一起,仿佛那是异教徒婚礼上的残余,我记得姨夫的故事里说到过,每一个异教徒的仪式都要以牺牲作结。我也想起了我妈的话:“如果不是为我的兄弟,那么就只为家。”姨夫为一个满脸肥皂泡、行为放荡的妓女放弃了我,我感到再见玛格丽特的希望就像园子里捡到的那块旧陶片那样小而且难了。
  
  我听到梅西说:“继续……继续……”菲比走近了,眯眼做怪相以看得清楚点,希望这个蹲缩在她前面的模糊人影害怕,大哭,就像她将要做的那样。她没有想到,眼前是一个伪装成孩子的狂怒猛兽,围巾飘在身后如同猛禽张开翅膀,口吐唾沫,张牙舞爪。惊恐之下,她扔掉了惟一的武器,蹲在那里做了短暂的抗议,就被我拖到地上,我用手指耙她那张苍白平滑的脸。我猛拉她的帽子,揪下一绺头发,直到梅西从后头过来打我耳朵。于是我又向梅西冲去,又是踢又是咬,无所顾忌,我知道她很快就会把我扳倒。我踢她的两个小腿,狠咬她的手掌,以至于在她的整个后半生手掌上都留下了半月形的伤疤。救了我的头的是钱德勒太太那个大块头,她就像劈开罪恶和救赎一样把我俩分开。
  
  她一边推我一边尖叫:“你真是个魔鬼,这样子打人。看看,你把我女儿打成什么样子了!”
  
  菲比躺在地上,胳膊包着头,像只被黑蛇咬住的山雀那样尖声大叫。男人们已经来到门前观摩这场打斗,其中就有姨夫,手里拿着杯子。
  
  我捡起酒桶,对还在吮伤口的梅西说:“我希望你的伤口烂掉,你这偷东西的手上指头掉光。”
  
  我转身离开,但脖子上的羊毛围巾还是没能把梅西尖利的声音给挡在外面,:“你们都听到了,”她说,“她诅咒我。她会巫术,没别的原因,就因为她是她妈的女儿。”
  
  进家门前,我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擦擦头。头皮部位随着心跳而突突地痛,一侧肩膀有挫伤,也很疼。手掌扑地时蹭了一下,我把伤口处的污泥给抹去。也许我的确像我妈,似乎每个人都这么想。或许我极力想让自己和她分开是为了证明,事实上我和她是相反的两种人。我不像玛格丽特那样漂亮聪敏,也不像菲比·钱德勒那样温顺听话。我身上有一种像云母那样坚硬耀眼的东西,我想起去萨缪尔·普雷斯顿家讨说法的那次,我曾紧紧地攥着石子儿。营地里的狗会一连几天互相打斗撕扯,但一旦有陌生人靠近火堆,它们就会连成一体,抵抗入侵者。这个世界充满了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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