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收拾好,就挤上车走了。外婆坐前面,在爸妈中间,详细地跟我们唠叨安多佛的教友情是多么温暖。过了一会儿,妈妈说:“我希望是这样,虽然我很久没去了,但我记得很清楚,那里的火小得连身体都暖和不了。”
外婆很严厉地发话了:“玛莎,你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是在把你自个儿的灵魂和你孩子的灵魂往火坑里扔。你,你全家,回来住在我这儿,就该听我的。安息日是用来祈祷的,我们应该向上帝祈祷。”
我偷偷瞄我妈瘦削的背。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严厉地对她说话后她却不予立即回击的。爸爸抿着拳头咳了咳,但也没说什么。教堂比我想象中的大,等我们拴好马,我们看到一个镇的人走进前门。很多人朝我们看,有的带着惊奇,还有少数几个带着公开的敌意。在那些门外边,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正用双手敲一个大铜钟。外婆朝她点点头,告诉我们她是寡妇丽贝卡·约翰逊,敲钟是表示礼拜开始。很多年前,她说,是一个男人被选出来敲一面鼓,表示仪式开始,田里一天的辛劳结束。
做礼拜的地方是庄严而神圣的。最富有、最显赫的家庭坐在前排,离布道坛最近,依此往后推,最不起眼的人或新来的外地人坐在最后一排。外婆在妇女这一边里有个显要的位置,经过一阵推挤和人头攒动之后,我妈、哈娜和我的位置被腾了出来。爸爸和理查德坐在我们对面,和其他男人坐在一起,安德鲁和汤姆坐在我们上面的柱廊里。我转个头就能清楚地看见他们,汤姆看起来饶有兴致,而安德鲁则用手抱着头。我向汤姆挥手,但妈妈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到我大腿上。
教堂里长椅之间被安排得很紧凑,我不禁怀疑在整个礼拜仪式当中,爸爸该如何把他的长腿安放在下面。教堂里面跟外面一样冷,所以我非常高兴有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在硬椅子上坐着的那段漫长的时间里,一直有一股寒冷的气流穿过我的两个裤管,我的脚和屁股一个比一个不舒服。然后,当丹尼牧师经过几排长椅往前走时,全场发出了一声叹息。他似乎是冲上布道坛的,似乎要传播福音的热忱给了他巨大的力量,让他还没有在那崇高的位置上站稳就要开始布道。
丹尼牧师那年七十岁,但还是一头青丝,精神矍铄。事实上,我不能说那天记得多少他说的话,但他说话的语调让我至今不忘。我等着他说我们要接受地狱之火的煎熬和永生的诅咒,就像我在毕莱卡听到的那样,但没想到他读了《以弗所书》中的段落,还愉快地谈起了“光明之子”。我后来了解到,坐在前排的一个男人皱起了眉头,是他的对手托马斯·巴纳德牧师。我们进来时他曾冷冷地看着我们,当我没有谦恭地低下眼睛时,他朝我撅起了嘴,摇了摇头。我在下面练习“以弗所”这个词的发音,同时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头,好瞥见安德鲁和汤姆。安德鲁用胳膊枕着头,汤姆则聚精会神地看着牧师。
汤姆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其实他是一个孩子,邋遢,丑陋,有锅炉底那样黑,就像是一个固体形式呈现出来的黑影。我之前听说过黑奴,但从没见过。他的眼睛往外突出,头在晃,似乎要驱走周围咬人的虫子。我一直盯着他看,直到他有所感觉。他朝我做了个鬼脸,伸舌头,我差点笑出声来。妈妈狠很地用肘顶了我一下,我又乖乖地坐好,面对牧师。
马萨诸塞,1690年12月(7)
异教徒的女儿
(美)凯瑟琳·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