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警告了一下。”说话的是安德鲁,他的声音又高又尖。天黑了,但能感觉到我们说话时,呼吸混杂在了一起。汤姆、安德鲁和我坐在床垫上,膝盖碰膝盖,头上盖着棉絮,以防声音泄露出去。外婆已经准备好了安息日诵读的长篇经文,离我们爬上阁楼睡觉还有几个小时。在阁楼的黑暗中,安德鲁给我们讲述爸爸从波士顿公路往北到教堂的这趟路,沿途看到封冻了的肖辛河两岸的农庄就跟树林里的松果一样多。
到达村中心后,他们找到了教堂,比毕莱卡的要大,共两层,有用铅条镶嵌的玻璃窗。是治安官给他们开的门,让他们进去等镇里的官员。治安官约翰·巴拉德虽然只有32岁,已经在位十五年了,是个大块头,住得离外婆家不到半英里。安德鲁碰了碰我的胳膊肘,说:“莎拉,你应该见见这个家伙。他的头发是黄铜色的,脸就像烧沸的蜡。这家伙肯定是出了疹子,脸上才这样坑坑洼洼。”
爸爸和哥哥在透风的屋子里发了两小时的抖,约翰·巴拉德才带着镇里的官员过来。教堂最终聚齐了五大长老,每个都披着厚厚的羊毛披肩,没有一件披肩褪色或补过。他们都沉默寡言,金口难开,都来自安多佛那些大名鼎鼎的姓氏:布拉德斯特里特,钱德勒,欧斯古德,巴克和阿伯特。就是他们决定哪些人家可以留下来,哪些人家要离开。他们五人并排坐在长凳上,面对着我爸,那架势就像法官审犯人,除非你被证明是无辜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安德鲁说,是约翰·欧斯古德上尉,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脸很长,在欢迎他们时既没有笑,也没有吐露一个字。其他人在每件事情上都很尊重他,而他问的问题也最多。一个稍年轻些的人,镇里的书记,紧跟其后,用羽毛笔和墨水做审判记录。
安德鲁靠近我说:“这个欧斯古德上尉翻了翻几页纸,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爸爸,问他是否知道毕莱卡有天花。爸爸回答说是的,他的确知道。然后他问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是否把天花带到安多佛来,爸爸回答说不会的,我们都很健康。上尉眯着眼,死死地盯着老爸,摇头,我想我们死定了。然后,你猜怎么着?门被吹开了,像个光明天使站在那儿的,是丹尼牧师。他站在我们边上,面对着那五个人,说起外婆和她在镇子上的好名声,请求让我们留下来。我告诉你们,他们被他的几句话说得气儿都没了,就跟夏天的风吹倒了毛地黄似的。”
“那么,我们能待在这儿吗?能还是不能?”汤姆问道,紧紧握着我的手。
安德鲁停了一会儿,很享受我们的紧张,最后说:“我们可以待下去,但给了我们一个警告。我们必须遵守镇上的法律,做礼拜,否则的话就被遣送回毕莱卡。”说着,他全身猛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粗砺的干咳。我用手掌摸他的额头,就像摸到一个烫炉子。
“我好累。”他说着倒在床垫上。在毯子里,他的两只眼睛红得就像两个热煤球。汤姆和我也都躺下,跟着安德鲁进入梦乡。在半夜的某个时候,我醒了,以为自己睡在壁炉旁边。我黑暗中伸手摸到安德鲁的脖子。他的皮肤很烫,像砂纸一样干,呼吸声很沉重,闻起来有一股酸味。我睡到汤姆边上去,很快又睡着了。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安息日了,我推开被子,很想去做祈祷的教堂看看。汤姆走了,但安德鲁还躺在床垫上,背对着我。他的呼吸声听起来很奇怪,很浅,一上一下的。他轻轻地哼唧着,喃喃自语,却不起床。我告诉他已经是早上了,该准备走了。等他坐起来,两手抱头,我已经穿好衣服下楼梯了。他的脸色很黯淡,眼底的黑眼圈如同受了瘀伤。他慢慢地抬起一个手指碰到嘴唇,示意我不要出声,我快速地下楼来到客厅。没多久,安德鲁跟着下来,扣衬衫和裤子纽扣的手哆嗦着,好像完全没了力气。
马萨诸塞,1690年12月(6)
异教徒的女儿
(美)凯瑟琳·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