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发生一件事,我们可以把它看成是王选的第二次转身和升华。作为一个科技人员,王选在科研战线辛勤地奋斗了几十年,没有节假日,越是春节越是他搞科研的最好时间。1993年春节,别人都回家过春节,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搞设计,最后辛苦了一个假期,给搞出来了。搞出来以后,他就碰上学生刘志洪,把这个设计给他看,刘志洪说王老师你设计的这些东西都没用,IBM的PC机总装线上有一条线,你可以检测这个信号,刘志洪的一句话就等于告诉王选,你花了一个假期的笨拙设计和研究完全没用。同样的一个事情也是发生在两年前,1991年,王选发现自己设计的芯片在处理图形的时候有漏洞,他想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想清楚,就把这个问题告诉了研究室的三个年轻人,没想到过了几天,他们提出一个非常好的办法,把这个问题就解决了,王选大喜过望,但他也隐隐地感觉到了自己科研的危机来了。他身上的优秀品质在于有很好的自省能力。
这里还有一个例子,去年评选建国以来五十大科研成果,排在第一位的是两弹一星,排在第二位的就是王选的激光照排技术。激光照排技术只比两弹一星少一票。排在第一位的邓稼先也有一个故事。我们国家在研究原子弹的时候,当时原子弹的总负责人叫王淦昌,有一个公式他推导不出来,就把任务交给三十岁的邓稼先,他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王淦昌一看,正是他想要的。王淦昌此后就极力地推邓稼先,使他在中国的原子弹和氢弹研发中做出了重要的贡献。王淦昌一生做过很多次预言,他列举了中国三次和诺贝尔擦肩而过的人物:一个叫赵忠尧,一个就是王淦昌,再就是胰岛素的合成研发成员。1993年,王选正式向北大方正提出,退出科研一线。
退出科研一线以后,王选作为人的层面得到了更多的升华和拓展。他的工作主要分为三个方面,一是为方正运筹帷幄,二是倾其所能地发现人才、爱惜人才,为国家的科研储备力量。第三点是最为我所称道的,他把眼光放得更远,以一种极大的人文精神和科学态度来看待人生浮华——那些一般人所热切盼望的东西。从1995年以后,他说院士就是没法做研究,给你一个名誉。他对中国人的认识很有意思,并有一个形象的比喻:日本人喜欢下围棋,下围棋就有全局观,就有民族意识,就有团队意识。美国人喜欢打桥牌,必须要和对家配合,美国人讲协作,讲紧密地配合。中国人喜欢打麻将,打麻将是四个人打,看住上家,盯住下家,我不和大家都别和。他把生活中的很多现象进行高度的凝练和升华。
我采访丛中笑之前,丛中笑和王选夫人交流过,她俩现在就像亲人一样。我把采访提纲给过去以后,程堃銶看了,对丛中笑说自己可能不方便说,她说得很委婉,说身体各方面不好,但她说丛中笑应该接受采访。她看了采访提纲认为我是认真地研究了王选的,说很多的想法是她没有想到的,王选的很多东西还没有被表达出来。
为什么我开始把这个题目定为一份遗嘱两份遗产?北大方正的激光照排技术,已经被放在了公开的平台上,现在有很多技术产生,也不是最先进的。但是这是一个阶段性的科学成果,我们说王选身上的什么东西最具光芒,是他人生的态度,是他身上崇高的品德,这种品德是怎么形成的?我觉得是交互作用形成的,他不断地超越自己,使他达到了与科学的共享的境地,造福人类,享受自己成功的快乐,在这样的层面上,体会人生的酸甜苦辣,同时他又把这些的东西吐出来奉献给社会。最让我感动的是,他知道小人物渴望成功,成功来得不容易,所以他奉劝那些有一些权利的人,你们一定要去帮助那些才能比你们高,但一时没有机会的人,让他们出来,他有这样一种情怀。在现实环境中,这基本上是一个奢望,但是他还有这样的奢望,他有这样的需要。因为我们的现实生活里面,我们看到比比皆是的是怀才不遇的人。我们为什么不能利用我们自己的美好让别人得到释怀,这是他给我们留下的最大精神财富。
采访丛中笑时,有一段我是流着泪听的,她是流泪讲的,北大方正的员工都流泪了。早期做激光照排研究的时候,王选实际上很孤独,忍受了18年。实际上还有一个事情更让我觉得悲怆的事情,人民日报社决定引进HTS的设备论证会回来的路上,他没有说话,他作为一个科技人员的软弱,他无力改变那种现状,他当时回天无术。坐在公共汽车上一言不发,最后坐不下去了,那种压力他受不了,就一个人走回新华社。回来以后还遭受了别人的白眼和嘲弄,那是对人内心最大的冲撞,但是你会看到由此生发的力量,王选转身就长啸,发誓在85年的时候一定要拿出东西。他是一个集情感、激情、坚毅和理性于一身的人。
一个人走了,但是另外一个人还活在他的影子里,还活在他生活所笼罩的气氛里,并且倾其所能,感情饱满地写了这样一本书,这就是丛中笑。王选的人格魅力,对她人生的影响将是一辈子。人可能会活七十岁,八十岁,人生美好的时间,让你觉得身体精神舒畅的时间很短,就因为很短的一次照耀,会让你的一生都非常光明,会照亮你的人生,片刻既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