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金花一直守寡。
守寡的原因,在于她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小的时候,一旦发现她有再嫁迹象,他们合伙哭;两个儿子大一些的时候,一旦发现她有再嫁迹象,他们合伙骂。而今两个儿子长大了,已经被当地派出所称呼为问题青年了,在老人婚恋问题上,他们到底想通了,动员她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但她不再嫁,她看透了两个儿子的心思,他们打算在她扫地出门后瓜分她的房产。
虽然她不肯再嫁,但房产还是被两个儿子瓜分了,一个儿子拿走了房产证,一个儿子拿走了土地证,给她留下了房产证和土地证的复印件。拆迁时,持房产证的儿子在南方打工,不知是在海口还是在深圳;持土地证的儿子在劳改农场改造。南方打工的儿子一时找不到,持土地证的儿子坚决不交出土地证,唯恐房产被另一个儿子独吞。
复印件不能作为拆迁时的有效证件,而拆迁前有关米金花房地产情况的历史记载,又被有关部门弄得乱七八糟,房地局的一份表格上,甚至显示她仍然住在十二指肠。无法和拆迁方达成拆迁协议,所以她不敢走,走了就等于主动放弃产权。
在拆迁动员阶段,她在各个部门和拆迁办之间跑来跑去,均告无功。到了拆迁开始阶段,和她打交道的不再是穿西装夹皮包的拆迁办工作人员,而是脖子短粗留平头的海查干人。和海查干人谈情况无异于对牛弹琴,于是不谈了,也不再跑来跑去,她死守房产,用她自己做房产的有效证件。
强迁开始,她成了钉子户。
左邻右舍的房屋一夜之间被拆,只给她的房子留下了三面墙。好在是初夏,好在东北地区近年来少雨,她挂起五彩防雨布做一面墙,家仍然是家。白天的时候,她经常撩开五彩布,向小偷和手脚不干净的破烂王们展示贫困,免得他们夜里进来做些无效劳动。经常撩开五彩布引来了几只流浪狗,流浪狗们带来了热热闹闹的一群跳蚤。
她是第一个被强迁的钉子户。
事情发生在拆迁区域停电的第一天夜里。她对停电没意见,拆迁开始,她一直没交电费。睡着睡着,忽然眼前大亮,她以为又来电了,伸出手要关灯的时候,发现照着她的不是灯泡而是一只手电。
由于被手电晃着,她看不清进屋子里的人都是谁,只感觉到他们有三四个人,同时感觉到门外还停着一台三叉戟。这之后她被闯入者用胶带封住了嘴,继而胶带在她身上捆来捆去,把她捆成一根直直的肉棍。闯入者把她的一床被子平铺在地上,然后把她放在被子上,翻动着她的身体让她在被子上对角滚动,被子把她的身体卷住,再用胶带缠住被子,她像包在煎饼里的一截水葱。她曾听长辈说过,闯入者在她身上使用的手段,是旧社会江北胡子绑票运送肉票的手段。
流浪狗们不做声,没良心的!
闯入者把她抬上三叉戟。三叉戟把她拉出老白党胡同,拉上察哈尔街,拉着她在塞城左转右转。最后,闯入者把她从三叉戟上抬下来,放在一间没有房顶的房子里。好长时间之后,她听到了火车头的鸣叫,继而没有房顶的房子动了,她确定没有房顶的房子是一节空火车皮。
从吹进火车皮里很凉、很有硬度的风上判断,火车一直开向北。火车开了一天两夜,她想坏了,到俄罗斯了。这之后她开始昏迷,醒来后看到一块巨大的长方形向她压下来,我的天,俄罗斯人往火车皮里装铁板。这时候她听到有人用中国话喊,有东西有东西,车皮里面有东西!
10生动的事例(1)
首席记者
刘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