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生动的事例（2）

　　她确定她还在中国。
　　
　　其实她距俄罗斯也仅仅是一步之遥，她被装卸工解救下来的地方，是中俄边境口岸满洲里。被解救下来之后，她被送到车站派出所，铁路警察询问她丢失财物没有、受到性侵害没有？
　　
　　她说，给我口水喝吧。
　　
　　之后，她被送到救助站接受简单治疗，再之后被满洲里民政部门送到一座老年公寓休养。半个月后，她被当作走失的智障人送回塞北市。老白党胡同的强迁已经结束，住了十几年的老屋不见了，当然，户口、身份证、两个儿子留给她的房地产复印件也不见了。丢失的文件中还包括她保留下来的几份报纸，那些报纸能证明她曾经是米金花，曾经是劳模和榜样。
　　
　　老邻旧居们捐了些钱，帮助她在十二指肠安下身来，同时集体打证言，向拆迁办证明她确系老白党胡同多年住户，房地产复印件在拆迁中丢失。邻居们的证言在拆迁办没有作用，拆迁办坚持要房地产原件，她的问题还停留在原点。
　　
　　说到这里她老泪纵横，同时剧烈地咳嗽和喘。她向黎志坚道歉，说她早已认出黎志坚了，之所以不打招呼，是自卑。十几年过去了，黎记者不过是成熟了，而她则老得吓人，简直像一块晾晒在板障子上的湿抹布。提起当年躲拆迁，结合此次拆迁的困境，她为自己下了一个悲哀的定论：拆迁和苦命，这两样东西是躲不掉的。
　　
　　黎志坚的心情也不好。十几年前，从米金花那里得了一篇好稿子，自己得了好处，而米金花没得到好处，他似乎欠了她一份人情。他决定从个人的角度帮一帮她。房地产证件缺失，毕竟是拆迁中的个案，存在着和拆迁办协调解决的可能性。另外，米金花是资源，由女劳模到贫困拆迁户，本身就是一条很有煽情点的民生新闻。
　　
　　第二个发言的是汪革新。
　　
　　他说，拆迁才是真正的买方市场。拆迁办的人进了你家，指着你的房顶和四面墙作价，然后限你三天卖给他，不许你讨价还价。他说，卖掉房子后的感觉，在被强抢和被偷盗之间。
　　
　　黎志坚说，不说理论的，说生动的。
　　
　　生动的事情，首先是挨打。
　　
　　通过多次挨打，拆迁户们总结出海查干人打人的三个特点。一是后发制人。通过骂下流话引逗你先动手，然后他们作忍无可忍状还击，还击前还要把被你打出的鼻血涂满脸。二是技艺高超。打得你疼痛而不伤及你的脏器。技艺高超的另一个表现在于，海查干人全民皆兵老幼善战。一个十一二岁的海查干男孩,就可以把拆迁户中一个正当旺年的男人打哭，一边打人这个海查干男孩一边嚷：我未成年打死人不偿命。第三个特点：偏离主题迂回打击。明明矛盾的根源在拆迁问题上，但海查干人很少在拆迁动员中打人，打人往往发生在一些生活末节上。比方，海查干人蹲在拆迁户窗台下拉屎、往拆迁户门扇上撒尿，拆迁户自然要骂街，于是双方发生口角继而打架。
　　
　　另外，海查干人还很会吓唬人和诽谤人。比方往拆迁户家院落里扔死猫烂狗、扔点燃了的柴油瓶子、扔用过的避孕套，或者在门上写：乙肝之家。
　　
　　黎志坚说太抽象，说事例。
　　
　　众人讲述了四件生动的事例。
　　
　　第一件发生在天棚里。
　　
　　老白党胡同十一号三门是一处门市房，房主姓商。拆迁前商某开了一处小仓买，老少三代七口人靠着小仓买生活。这座门市房如果不是处在脏乱差的老白党胡同，而是处在其他显赫的街道上，比方省政府附近的果戈理大街，那么这座门市房肯定会被列入省市级重点保护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