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深入猪穴(4)

  从无名巷退到烘炉巷,从一座房子的暗影摸索到另一座房子的暗影,老刁把黎志坚带到一堵高墙下。他隔着墙指了指院内,又捅了捅黎志坚的胸口,意思是,院子里面在杀猪。面对高墙黎志坚有些打怵,他站到墙下高高地举手,摸不到墙头。他把照相机叼在嘴上,倒退五米,起跑,利用惯力起跳,仍然没有摸到墙头。
  
  老刁掏出手帕替黎志坚揩脸上的灰土和汗,摘去他头发里的草末,然后拍了拍他的背,意思是算了吧,走吧。黎志坚和老刁短暂地握手,意思是没你的事情了,谢谢你,走吧你。然后他再次后退,后退十米,深呼吸,起跑,加速!起跳的时候他发现,老刁没有走,老刁弓着腰趴着,两手按地,像贴墙根放着的一条建筑用马凳。
  
  老年人的健康是假象,硬朗的老刁其实很瘦。黎志坚在老刁背上摸了摸,皮骨之间没有肌肉。他抽紧相机背带,把相机从胸前移到后背,然后脱下右脚的皮鞋,把皮鞋叼在嘴上。先踏上右脚在老刁背上做了一次试踩,还行,老刁哼了一声,背弓得很硬。他尽量轻地单腿站到老刁背上,尽量快地双手按住墙头,而后身体的重量离开了老刁的后背,上身前倾,抬右腿,他骑到墙头上。
  
  他回身向老刁做了两个手势,一个是竖起大拇指,以此嘉奖老刁支持新闻事业甘做马凳的献身精神。做另一个手势用的是食指,指一指他所在位置的墙下,示意老刁不要走,他回来时还在这个位置,从墙上下来时还需要马凳。老刁已由面朝下改为面朝上,弓着腿在地上半躺半坐。他没有用表情或手势做回应,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黎志坚。黎志坚读懂了老刁的目光,目光简单得只有两个字:忠诚。
  
  院落原来是余建设老宅。
  
  脚手架和彩条防水布覆盖了半个院落。院落中央的水泥地面上,五六只猪正在被注水。猪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有的猪身上还压着重物。猪们的嘴里含着高压注水管,鼻子被堵塞,所以不能发出濒死前尖锐的号叫。五六只猪被水灌死之后,又有五六只猪被拖进来接着注水。向着拖进猪来的方向看,那里有一扇半地下的门,想必那扇门通向某个地窖或某处房屋的地下室,这些猪白天就住在那里。
  
  余建设的住房、仓库、厂房的所有窗口都开着,此前被封死的门也被打开,里面的情形了然入目。海查干人睡觉的大铺成了注水猪分解加工流水线,白天死睡的海查干人则是操作手,刮毛的刮毛、开膛的开膛、剔骨的剔骨。还有人把猪杂碎从流水线上收集起来,收集到一只铁筐里,把铁筐放到一架独轮车上。想必防空洞里的猪杂碎,都是由这架独轮车运送过去的。
  
  墙下恰好有一件铁器,估计是余建设生前做铁活的桌案。黎志坚踩着桌案下到地面,借院落内杂物的掩护,躬下身子向注水猪靠近,拍了注水猪之后爬,爬几步再拍流水线。这时候有一团东西迎面而来,硬邦邦地打在他脸上,似乎有谁从流水线方向投来一把粗沙。惊恐之余他发现,迎面而来的不是粗沙,而是一群无眠的苍蝇。
  
  狂拍了二十几次,够了。他踩着余建设做铁活用的桌案攀上墙,上墙后又对着院落拍了个全景。这之后他才向墙外看,我的天,他踩着老刁上墙的位置空空如也。
  
  忠诚的老刁背信弃义。
  
  从幼年到少年,他是个不淘气的男孩,十七岁之后他归老肖管,十九岁之后归老肖的女儿管,这中间也没有机会淘气。不淘气就没有跳上跳下的锻炼,对从高处跳下他不得要领,只知道不能头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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