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老宅的位置很好,门前是条丁字巷,横向的巷子叫做烘炉巷,纵向的很短,没有名。无名巷的尽头是一幢小二楼。小二楼应该是海查干人的驻地,门窗玻璃完整,院落里停着一台铲车、一台发电车和一台落满尘垢的吉普车。吉普车的机器盖上摆着棋盘,一个海查干人在专心致志地摆棋局。
黎志坚是象棋高手,连续几年在全省报界棋赛中夺金,替那个海查干人支了两着,棋局破了。海查干人乐了,问你是谁你找谁。他说午报记者,找负责人,然后出示了记者证。海查干人把记者证向着太阳举起,检验防伪底纹。他提示:有祥云图案,和人民币上面的一样。海查干人向小二楼一指,说进去吧,负责人在客厅。他问,你们负责人怎样称呼?
海查干人说经理姓忠,叫忠贞。
忠贞,他想,应该是一位女性。
刚刚从户外进来,眼睛有些不管用,他只能看到不大的客厅里有一架宽阔的大班台,大班台后面是一只厚重的沙发,沙发上窝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想必忠贞经理一袭黑衣。大班台对面立着一架折叠椅,吹掉折叠椅上的尘垢坐下,打开采访手册,他说,来采访,同时也是来交朋友。对方没有回答。视力恢复了一些之后他发现,黑乎乎的东西不是经理,而是一只硕大无朋的藏獒!
他面如死灰,藏獒面无表情。
门开着,但他不敢逃出去,他目测了一下,他和藏獒和门等距。藏獒的脖子上倒是有项圈,项圈上有铁链,但他不知道铁链有多长,固定在哪里?他偷眼向外面看,那个海查干人还在摆棋局。他一生中最怕两样东西,流氓和狗,而今天两样东西都遇上了。另外,气势上他也处于劣势,大班台后的墙上如果悬挂起一幅“明镜高悬"的横幅,那么藏獒就是法官,而他在受审。作为受审者他不敢乱说乱动,他坐得笔挺,收紧所有的肌肉,把它们收紧到骨骼里。管得住肉体但管不住液体,他出冷汗并且要尿。
时间凝固了。
藏獒终于有了表情,张开嘴,啤酒沫一样的口涎淌出来,低吟的同时喘息加剧,他嗅到了它的腥热的胃气。他两手扳着椅架,一厘米一厘米地向后挪,椅架贴到窗台的时候,他发力,后空翻一样地跌出去。藏獒没有追出来,只是由低吟转为叫,深沉而空洞,似乎一位耄耋老人在山洞里大笑。
跑到余家老宅他才收住脚。记者包还在,采访本还捏在手里,除了尊严之外什么也没丢。不敢再去小二楼,但不能走,他要进余家老宅,他擂门,手擂疼了用砖头。
摆棋局的海查干人走过来。耍弄记者令他十分得意:怎么不走?哦,等着拿误餐费。然后他自我介绍,他叫梁洪畴,拆迁公司副经理。
黎志坚说,藏獒的副手。
梁洪畴说,找猪吗?
黎志坚说,也找你。
梁洪畴一笑,不找负责人了?然后他打开厂房和库房门。厂房和库房之间的间隔被打通了,偌大的空间里架起了南北大铺,近百名海查干人挤在铺上睡觉。
梁洪畴说,你看他们谁像猪,谁像猪就宰谁!然后他把员工们轰起来,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临时任务:抓虱子,半小时内凑足一盘。员工们很害怕梁洪畴,顺从地坐起来抓虱子,抓不到虱子也装模作样。梁洪畴对黎志坚说,带回去炒炒吃,海查干虱子好,绿色纯天然,你们午报给海查干虱子做过广告,忘了?
2夜半猪声(3)
首席记者
刘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