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夜半猪声（2）

　　拆迁后，老白党胡同边缘遗留下一带空房。有举报称，空房中出现了屠宰贩卖生猪的黑市场。举报者多为七十二蹬小区居民。举报不得要领，没有提供屠宰场所的地点，也没有提供市场经营的规模，只说杀猪卖肉的是拆迁公司的海查干人。
　　
　　私宰贩卖生猪，危及食品安全关乎民生，媒体要管；事情与新建集团沾边，更要管，这问题对他们而言，性质在敏感与要害之间。他的新闻冲动可谓三点成一线：为午报泄愤，为自己攒人气，第三个点是为百姓吃上一口放心肉。
　　
　　做这样一个重大选题，按惯例应该向上级汇报。但他不汇报。之所以不汇报，出自性格和习惯，同时也出自经验。一些风险性新闻，做了再说强于说了再做。事先汇报，领导会用一些条条框框束缚你，或者干脆把选题枪毙。另外，做新闻需要锐气，而这些锐气往往在汇报选题过程中消磨掉了。
　　
　　老白党胡同，顾名思义，这里住过俄国人。上世纪初，一些俄国人随着中东铁路局到塞北市定居，把这里开辟为森林别墅区。一些中国人追随着俄国人来到这里，为这里的森林与别墅服务。中国人无权住进胡同，在紧邻胡同的一条土岗上居住下来，于是别墅区之上出现了棚户区。为了方便中国人出入，一位俄国绅士出资，在土岗至胡同间修了一条坡路，坡路上共有七十二级石阶，所以土岗上的一带被称作七十二蹬。
　　
　　而今尊卑易位，坡下刚刚拆迁，坡上早已是一带高尚社区。
　　
　　举报中的生猪黑市场，隐匿在一带依坡而建的平房中，大约拆迁前老白党胡同23号至43号的位置。余建设居住的33号恰在中间。坡上七十二蹬小区的居民饱受其苦。首先是噪声：猪叫，养猪户与肉贩讨价还价，二者都有很高的分贝。噪声发生在半夜至天亮前，城市居民睡眠的黄金时段。其次是空气污染，主要是农用三轮车尾气，还有猪粪猪血猪内脏的味道。然后是垃圾，黑市场本身就是一座垃圾场，垃圾堆高起来之后，垃圾堆下又成了露天公厕。
　　
　　居民们多次到市政部门、工商部门投诉，结果黑市场越做越大。居民们忍着，不敢到拆迁公司讨说法。海查干人厉害，脖子短粗留平头，手腕上文着忍字，半握拳，用眼角余光瞅人。
　　
　　进入拆迁区，黎志坚被跟踪了。
　　
　　他的微型车开上察哈尔街，一台汽油助力车就尾随着他。这种助力车是民间改装的，自行车上安装一台小功率引擎。进入老白党胡同，助力车一溜黑烟超过去，在空房子中三拐两拐不见了。他在余家老宅门前停车，助力车已抢先一步停在那里，骑车人背对着他骑在一截断墙上打手机。
　　
　　你跟踪你的，我采访我的。
　　
　　余家老宅的居室被炸后没有完全倒塌，房顶和水泥框架还在。横贯院落牵了一根铁丝，大约是贺小贺晾衣服用的。而今铁丝上面空了，只在靠近院墙处留下一件幼儿的连体裤，应该是萌萌的。两三个月间日晒雨淋，连体裤褪色收缩，像一只倒挂着的死鸟。他发现，有人把厂房和库房原本开在院落里的门堵死了，又打破临街的墙开了两扇临街的门。他推测：厂房和库房被生猪屠宰者占据了。临街窗改门，是贩卖生猪的店面，没有完全倒塌的居室里很可能养着生猪或存放猪肉。他倾听：院落里似有人声，咳嗽、打鼾和便溺。
　　
　　他敲门，人声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