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地的雨(7)

后来,我们曾无数次匍匐穿越过那条暗沟,看了很多电影,直到最后有一个孩子被卡在了里面,人们才明白为什么影院里总是会出现那么多的孩子。暗沟随后被堵住了,我们被迫又想出了别的办法。比如翻围墙,一个个地踩在同伴的肩膀上,然后再用绳子拖上来,或者是长期挖洞,像《刺激1995》中所拍摄的一样。总之,我们爱电影,所以电影院不能拒绝我们。

这些体验使得成年后的我始终固执地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真正想要,是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你的。任何东西都不行,除非你根本就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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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除非你根本就不想要。

每一个第一次都是新鲜的,它们鲜活地存在过,后来,它们消失了,消失在一片没有记忆的海洋里。子夜的时候,我穿过密布的暗礁,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寻找那个腼腆倔强的孩子。他站在海底的深处,脸黑黑的,嘴角永远在上翘,像一个大头娃娃一样,除了头,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小小的,细细的。他喜欢捏着拳头,一副沉默到底的样子。他偶尔笑的时候,参差不齐的牙齿全露了出来,眼神透着羞涩和空白。他朝我奔跑了过来,抹着额头的汗,小脸红红的,一遍一遍说着些什么,在一片水波的荡漾中,最后,他缓缓地隐退。我始终听不见他的声音,那穿越时光的声音,在空气中被一次次准确地击碎,我什么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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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很少能听见些什么。我指的是用心,而不是耳朵。很多话能进耳朵却进不了心里。我们的教育习惯让我们不善于表达,我们的环境让我们以表达为耻。就像近两年我才知道,我的父母是爱我的,尽管我最初曾怀疑这种爱是否是因为他们已经老了,已经失去了爱自己的能力。他们希望生活在一片表扬声中,如果没有人表扬他们,他们仍然希望能有人表扬他们的儿子。这是我们所谓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可他们忽略了,在我最需要他们表达的时候,他们总是失语。这曾让我疏远并淡漠他们。如今,他们的老迈使得我从某种程度上与他们达成了和解,时光勾兑了那些空白。

在为人父母这个问题上,我喜欢胡适的一句话,他说,“树本无心结子,我亦无恩于你。”那是我所尊敬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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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知道,我身边的很多人,彼此爱着,却喜欢以一种更粗鲁的方式彼此咒骂或是厮打,以此来阐述我们的情感。我曾尝试向我的朋友们真诚地诉说我对他们的爱和感谢,换来的却是满脸的窘困和蹩脚的笑话,比如摸摸我的额头,惊讶地问我是否有病,或是抬头看天,顾左右而言他。说实话,我很喜欢看他们慢慢地脸红。那是我喜欢的表情,一个腼腆的成年人,童年像一块肥皂,在内心深处时时地清洗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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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很奇怪,那些姑娘们对我的表达习惯总是嗤之以鼻。我现在每天要说十几遍我爱你,她们却总是不相信。她们笑着摇头,一脸的不屑。其实她们不知道,我说爱的时候是真的爱,不爱的时候,也是真的不爱。

因为这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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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精神病学的书籍中,记载了这么一个伟大的发现:成年人精神生活结构中最重要的决定因素产生于童年早期,个体基本很难偏离他童年所形成的行为方式,虽然在成年后他们会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完全不同的境遇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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