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博望任她搂着,用嘴堵住她厚实的胸,呜呜地抽泣了起来。
过了几天,枣花见包博望不喀血了,气色也渐渐缓过来,就叫满月去劝他应承了娶亲冲喜的事。满月摇头,说:“望儿怕的就是这件事。”枣花不解:“为什么?”满月说:“我也不晓得,只是跟他一提,他就嘴皮子哆嗦,额头冒汗。”枣花沉吟片刻,忽然笑起来,她说:“妈的,只要留了我儿一条命,什么不好说。就由了他自己吧。”
张之洞在总督府后边的私邸接见了包博望和他的同伴,并与他们在花园同桌喝茶。那位同伴出生寒微,用发抖的手捧起茶碗时,茶碗打翻了,茶水滴答地从桌沿往下滴,他吓得僵在那儿,全傻了。包博望很想总督说一句抚慰的话,但总督没有这样说。他听到的是轻描淡写的责备:“好在是在自己家……远赴异邦,一切断不可张皇失措的。”
总督和左大爷爷一样,目中时不时会放出威肃慑人的光。但左大爷爷面色中有许多疲惫,甚或是厌倦,而眼前这位总督没有丝毫倦容,额头亮堂,下颌咬紧,就像总在为某事筹划并作出艰难的决定。总督在作了一番谆谆叮咛后,忽然问包博望:“听说,留学英法才是你的志向嘛?”包博望一惊,向着总督低了低头,默认了。
总督说:“英法有什么好?”
包博望说:“日本弹丸小国,之能跻身列强,甲午一役,重创我大清,全是由于师从欧洲、变法维新的结果。我若弃日学欧,看起来是舍近求远,其实是舍末逐本,直追源头……”
张之洞“啪”地拍了下桌子,包博望赶紧打住。
总督说:“黄口小儿,你懂什么!倘若照英法的样子来治我大清,岂不乱了天下!法国不讲人伦纲常,闹起事来把国王的头都砍了。英国人也差不多,还供着个国王,可国王不过是形同傀儡。这两件,你要学哪样?”总督再拍了一下桌子:“哪样?”
包博望不吱声。他其实很想问,英国国王形同傀儡,我大清皇帝又算什么?国家朝政,未必就由一个老太后无休止操纵?但是他不敢问。
总督呷口茶,缓了缓语气:“我什么让你们去日本?因为‘旧学为体,新学为用’,世上没一个国家比它做得更好的。”
说到这儿,总督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他问包博望:“听说你还尿床的时候,就在左中堂大人跟前耍过弹弓打麻雀的小把戏?”
包博望羞涩地笑一笑。
总督就又说:“百步穿杨,是匹夫之技。李广的箭射得神了,可至死不能够封侯。做人要学万人敌,就要读兵书,统帅三军。不过……”他顿了一顿,又说:“世上的事情也很难说,如果百步穿杨的本领,能够一击而毙敌酋,大局还是可以翻盘的。擒贼擒王,就是这个道理吧。你们说说,什么东西能把这一击变得更有力?”
包博望还在回味总督的话,那个同伴抢先答道:“枪,炮。”总督问包博望:“你说呢?”包博望说:“自然是枪炮。”总督不满意,说:“就不能说得不一样?”包博望仰了仰了头,迎着总督的目光,说:
“是必死之心。”
大清帝国派出的首批东渡留日生,包括包博望,一共是十三人。包博望本不善与人结交,加之晕船,航程中都很寡言。除了上铺那个湖南浏阳的学生谭楚鼐,他几乎没跟别人说过话。海上风急浪高,他吐了不晓得有多少回,把黄胆都吐出来了,吐得脸皮青白,双眼呆滞,活像个痨病鬼。
第二章 鬼子(8)
所有的乡愁
何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