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全庄(2)

   1274年和1281年,包怀仁先后两次加入骑兵军团,随舰队远征日本。在这两次跨洋作战中,包怀仁都成功地在九州的博多湾登陆,这块灰蒙蒙的陆地也成为他马蹄的终点。两次征战的结果都很相似,唯一的不同,是一次比另一次更加惨烈,台风就像预约的死神,飞沙走石地袭来,摧毁了他们数以千计的船舶,日本人头缠白布,在风中迎战元军,被砍死、淹死的元军官兵,至少在万人以上。包怀仁所部全军覆灭,他本人在失血过多的昏迷中被马夫拼死抢回本营,拣得了一条命。但他的右胳膊被一把倭刀砍掉了。他唯一的战利品,是杀死了对手,并夺取了那一把倭刀。倭刀,其实就是一柄雪亮的武士长剑。在从博多湾到两全庄的漫长而颠簸的舟车旅程中,包怀仁都平静地躺在一块木板上,用左手怀抱着这把倭刀。这把倭刀把他的军旅生涯结束了。伤愈后,包怀仁去宫中觐见皇帝,请求褫夺他的官爵、荣誉和财产,甚至赐他以死。但是,忽必烈大帝用疲惫的声音否定了他的请求:“风从天降,卿有何罪?”皇帝踱到他的身边,捏了他右手空荡荡的袖管,夸奖他,“刚勇英烈,舍身报朕。”包怀仁于是又请求卸甲归田,回塞上安度残生。皇帝笑道,“你回塞上做什么?塞上还有你的家?”他当即铺开辽阔的版图,拿食指在汉水、长江交汇处圈了一圈,又点了几点,说,“这儿是帝国的肚脐,也是你建立奇功的地方,你就把两全庄迁了去,为朕镇一方之雄吧。”
  
  包怀仁谢恩出宫。他变卖了家产,把大多数银两都托付管家,散给麾下阵亡将士的家属,然后带着皇帝的一纸敕书,携家带口,向华中平原迁移。1282年春天,他绕过襄阳,又南行三百里,在武昌郊外求田问舍,重建了一座两全庄。所谓庄子,也就是几间茅屋和一圈土墙,还有墙后边他督率家人植下的三百棵桑树、两百棵桃树。家中陈设,差不多四壁萧然,只有那一把砍断他右臂的倭刀刺目地悬在书房的墙上。它就一直那么悬着,从不曾被触碰,任灰尘落满,使它成了灰墙的一部分。或者说,就像是灰墙上的一件浮雕。除此之外,没有保留任何刀、剑、弓弩,或者一袭旧战袍。应邀上门作客的乡邻,无法相信这家的主人是经过戎马征战的故将军。包家的子弟不再习武,包怀仁请来了二十里内最好的先生,自己则和孩子们一起,恭恭敬敬坐在倭刀下聆听先生授课。课余的时间,他用于耕种,走乡串村,与农民喝酒。每月初一,他则穿戴整齐,骑骡沿长江去武昌城里,拜会一次本路的达鲁花赤。
  
  达鲁花赤对包怀仁十分敬重,每次都必在临江的宅院中以私宴款待。虽说是包怀仁来拜会,但更像是听取达鲁花赤对本路军政民情的汇报。包怀仁听了,淡淡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喝三杯酒,就回两全庄去了。
  
  至元二十二年,合西历1285年,忽必烈大帝征召天下兵马、天下船舶,以及天下水手和海盗,集运稻米一百万石,准备第三次远征日本。包怀仁在乡间听到消息,破例在八月十五进了武昌城。这次他没有骑骡,而是乘了一架骡车,车上载着自己种的菜蔬、家酿的桂花酒、媳妇蒸的桂花糕、几把桃木的梳子和一大匹素洁的布帛,还有一窝刚孵出的淡黄色小鸡。当包怀仁亲手把小鸡捧给达鲁花赤时,小鸡在他仅存的左掌上孱弱而有生气地叽叽叫!达鲁花赤吃了一惊,包怀仁同时破了两个例:时间和送礼。但包怀仁并不作任何的解释,头一回用大将军的派头,淡淡吩咐:“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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