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起源于印度,它从南北朝时期开始在中国广泛流行,到后来逐渐有了许
多中国特色,与土生土长的儒家、道教被并称为三家或者三教,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它的基本教义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首先它告诉我们:人生是一个苦海;然后它又告诉我们:怎样才能从这苦海里上岸。
在五代十国时的南方,佛教一直非常兴盛。南唐李氏家族的几任皇帝都对佛教比较信仰和推崇,因此寺庙越来越多,香火越来越旺。李煜在小时候因为有做隐士的打算,所以对佛教的那一套出世理论本来就非常地熟悉和认同。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连续失去了爱子、爱妻、慈母三个至亲至爱的人,能够安慰自己的小情人在三年里都不能卿卿我我,可以消愁解闷的歌舞汇演活动也不能办了,皇帝的本职工作干不出什么名堂,小朝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老是受赵匡胤的欺负,你说他苦不苦,闷不闷?像这样一个连遭不幸、极度苦闷的青年,自然会对佛教宣扬人生苦海无边、烦恼无尽的教义顶礼膜拜,自然会希望能从佛祖那里讨到消除人生痛苦的灵丹妙药,
于是,在这一段变故不断、痛苦灰暗的日子里,国主李煜彻底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李煜,佛祖成了他的精神导师。在悼念他儿子一首诗中,他说:“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空王”是对佛的一种尊称,“穷子”,即贫穷的游子之意,在佛经故事中用来比喻芸芸众生,此处用了佛经《法华经》中的一个譬喻。说的是一个男子,年幼无知时即离父出走,漂泊异国几十年,一直到五十岁,仍旧穷困不堪。其父思念儿子忧伤不已,奔走四方寻儿,却一直未找到,于是便在某一城中住下来,慢慢地家业兴盛,成为一方首富。恰在此时,那儿子为生活所迫,回到自己的国家,到处求衣乞食来到这个城市。有一天为了找份活干,来到了他父亲的豪宅。他畏畏缩缩的侧立在门外往里看,看到富丽堂皇的大堂内,一位长者坐在师子座上,脚放在宝几上,数不清的仆人在侍奉他。他并不认识这就是他父亲,只是为如此的豪贵气势所吓倒,拔脚就逃开了。而富豪父亲远远地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儿子,急忙派使者去追回他。儿子见有人追赶,以为会被杀,又惊又怕,竟然昏倒在地。父亲知道自己的儿子志向低劣,性格自卑,一下子很难适应自己的豪强富贵,便决定用权宜之法引导自己的儿子。于是另外派遣两个形容憔悴毫无威势的人,让他们传话给儿子说,愿雇他扫除粪便,将加倍付给工钱。儿子一听,便高高兴兴地同他们来了,从此,就在父亲家中干起了除粪、扫地等又脏又累的活。父亲为接近儿子,也穿上破旧脏衣,手持除粪器具来到儿子身边。他表扬儿子干活勤奋不耍心眼,鼓励他长期在这干下去,愿意将他看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并增加了他的工钱,又在衣食住行方面都提高了他的待遇。儿子虽然非常欣喜自己能遇到这等美事,但并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仍自认为是受雇的贱人。时间过去了二十年,这期间,在父亲的逐渐引导下,儿子的内心与外表都体现出信心,出出进进也很自在大方了。不过,他所干的仍是原来的除粪、清扫工作,地位也没发生根本变化。后来父亲得病,自知时日无多,就将自己各种财物的支出、收入等情况全告知了他。儿子渐渐领受了父亲的教诲,也逐步掌管了家里的财产,却从来没有贪图主人一点财宝的想法。又经过一段时间,父亲了解到儿子已抛弃了原先的自卑感,心境渐渐开阔,可以成就远大的志向了。于是在临终前,他将亲族、国王、大臣、居士等各方面人士全都召集到一起,说出了这位男子是自己亲生儿子的真相以及寻找、相遇的过程,并当众宣布自己所有的财产都归儿子所有。贫穷了一生的儿子今天忽然在父亲这里获得大量的珍宝、豪华的宅院以及其他所有财产,顿时惊喜万分,叹为三生难得之事,心想:“我本来并无仰慕追求之心,如今这丰富的宝藏竟自然而然从天而降。”这故事的本意是说佛祖如何施用权宜之法调教众生,将众生低劣的迷茫之心逐渐引入到大智大慧之境。李煜在诗里是形容自己像那个穷子一样,正处于痛苦迷茫的阶段,希望求得佛祖的顾念指引。有时,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幸和痛苦,以为是遭受了因果报应,写诗说:“前缘竟何似?谁与问空王?”(《病中感怀》)意思是我的前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有谁可以替我问一下佛祖吗?更多的时候,李煜沉浸在念经拜佛所造成的空幻世界里,把佛教当作精神上的鸦片,宣称“赖问空门知气味,不然烦恼万涂侵”(《病中书事》),就是说幸亏我从佛教那里懂得了不少的道理,不然我就掉进烦恼的包围圈里去了。
不过,我们的李煜毕竟是一个多情种子,虽然在痛苦无奈中投进了佛教的怀抱,却并没有忘记小周后的怀抱。因此,他虽然虔诚,却是六根不净。对于这一点,李煜倒也不加隐瞒,他在一首诗里说自己“背世返能厌俗态,偶缘犹未忘多情”(《九月十日偶书》)。“背世”,就是离开尘世,李煜信佛,所以他说自己是超脱了尘世。第一句诗的意思是说,我超脱尘世之后,回过头来看俗世中的种种人情世故,觉得非常的讨厌。“偶缘”,“偶”是一个动词,与某人或某物相处的意思;“缘”,指“因缘”,佛家的一个术语。因,指引生结果的直接原因;缘,指由外来相助的间接原因。比如一朵盛开的花,它的种子是“因”,而使种子发芽、成长到开花所必不可少的水分、阳光、土壤等外部条件,就是“缘” 。佛教的教义中有十二种因缘 的说法,通过观察这十二种因缘而悟道,就叫做“缘觉”。“偶缘犹未忘多情”,是说自己虽然认真学习关于因缘的佛理,觉悟有所提高,但还是没有忘掉多情的本色。
因为这种多情,佛教徒李煜在过了三年清心寡欲的生活之后,马上就把迎娶小周后提上了议事日程,结果,他的烦恼也真的马上就来了。
由于李煜的爷爷、父亲以及他自己在娶第一个正式的妻子的时候都还没有登上帝位,因此皇帝娶亲在南唐还是头一回,婚礼应该如何办,没有先例可以照葫芦画瓢。于是,李煜就让手下的大臣们去讨论一下。这一讨论就讨论出一场不小的风波来。南唐几个著名的书袋子各自引经据典发表高论,争得脸红脖子粗。其中吵得最厉害的是中书令(相当于总理大臣)徐铉和李煜的知制诰(相当于秘书长)潘佑。在讨论婚礼上是否应该安排点音乐时,徐铉搬出周公、孔子的经典著作,认为婚礼是个严肃庄重的事情,不能搞个乐队吹吹打打,吵闹得不象话。潘佑也不甘示弱,抬出孟子的经典语录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我们要与时俱进呀,婚礼还是要有音乐才能有气氛。”徐铉说,古时候结婚时即使有音乐,也不能用钟、鼓这些声音洪大的乐器。潘佑反唇相讥,说您老真是健忘啊,《诗经》里的第一篇就说“窈窕淑女,钟鼓乐之”,难道我们皇上要娶的蜜丝周还够不上“窈窕淑女”的标准吗?在皇帝是否应该像一般人一样搞个男女交拜的仪式上,两人的意见也相反。徐铉认为要严格按照古书上所说程序夫妻交拜。潘佑却认为皇帝跟普通人不一样,是人间的最高领导,只有别人拜他,哪有他拜别人的道理,对自己的皇后也不能例外。
我们知道,当了国主后的李煜经常在歌舞中混日子,现在好不容易冷冷清清地熬了三年,与小周后相思了三年,自然是希望能风风光光地给自己的小情人办个转正仪式了,而潘佑说帝王身份应该与众不同的话,也很能安慰他那颗老受赵匡胤摧残的自尊而敏感的心灵。因此,他心里是站在潘佑一边的。不过,他自己又不好明说,于是就让一个辈份高资历老的大臣徐游去做裁判。这个徐游是个名副其实的“老油条”,他想徐铉虽然官位比较高,但潘佑是贴身秘书、国君跟前的红人,他的话十有八九可能是国主本人的意思,因此,也就不管周公、孔子是圣人中的老大而孟子只能算老二,吹了偏哨,支持潘佑的意见,把个徐铉气得半死。不久之后这个徐游背上长了一个大毒疮,痛得不行,徐铉偏偏还往他伤口上撒盐,阴阳怪气地挖苦他:“哟,这只怕是周公和孔子在阴间对您老有意见啊!”
朝廷中关于婚礼的争论是尘埃落定了,但执行的时候第一道程序就碰到了难题。这第一道程序叫做“纳采”,由男方派使者到女方家里去提亲,其中必须携带的礼品是一只活的大雁。因为传说雁对爱情非常忠诚,实行坚定的一夫一妻制,而且恋爱成功的雁一只死后,另一只会终生不再找配偶,所以古人把雁看作对婚姻忠贞专一的代表,成了结婚礼仪中的必需品。然而,李煜派人去小周后家提亲时,已经是深秋,大雁们早已跑到海南岛或者其他温暖的地方度假去了,哪里还找得到?李煜这回真急了,也不等朝臣们议论了,快刀斩乱麻,自己做了个决定:找一只大白鹅代替大雁,让它担负起为南唐国主提亲的光荣使命。一国之主都急成这样了,下级们哪里还敢多话?于是南唐的各级各部门都紧急动员起来,为最高领导举办了一场非常盛大隆重的婚礼,把小周后风光无限地送进了李煜的后宫。
现在我们总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在李煜那里,这条规律似乎没起作用。李煜跟小周后先是自由恋爱,然后又经历了不少波折,最后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因此对小周后的宠爱,比娥皇更进了一步。在历史上,汉武帝曾弄出一个有名的“金屋藏娇”的典故,传说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看上了表姐阿娇。姑姑问如果把阿娇给你做老婆,你会怎么对待阿娇呢?这小男孩说,我要用金子建一座房子给她住。后来他果然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我们的李煜没有汉武帝这么阔绰,但却比他浪漫得多,他创造了一个“花屋藏娇”。在春天百花盛开的时候,他将小周后所住宫殿的屋梁、窗台、墙壁、台阶等各个地方都插满鲜花,并且亲笔题了一个“锦洞天”的门匾。另外,他还在花丛中搭建许多装修精美的小巧亭子,四面用红色的丝罗一围,里面恰好可以容得下两个人。他和小周后兴致一来,就躲进这样的花亭里喝酒吟诗、谈情说爱,享受着花香酒香加爱情芳香的二人世界。
李煜和娥皇的姻缘以悲剧收场了,和小周后的姻缘现在正处于幸福进行时,那么,他和佛教之间的因缘又会如何发展呢?在这一点上,我们就不知该为他哭还是为他笑了。
他和小周后甜蜜的婚姻生活,并没有影响到他对佛教的信仰,相反,也许是怕佛祖会怪罪他六根不净,抵抗不了美女的诱惑,也许是他想要感谢佛祖在三年灰暗的日子里对他的安慰和支持,他成了一个更加狂热的佛教信徒,干出了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