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单的时候,齐立言跟王韵玲为抢着付钱争执了起来,他说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收破烂的,王韵玲说你到我这里来当然我付账,哪天我到三里井去,你让我付我都不付。齐立言见王韵玲说得在理,就没再坚持。
出门的时候,张慧婷突然堵在门口,齐立言和王韵玲都愣住了,还是张慧婷打破了僵局,她对王韵玲说:“天暖和了,棉袄穿不住了,我是到你这里来拿衣服的,你们院子里人说你在这吃饭,我就来了。”张慧婷来拿去年秋天放在这里的那套超薄的湖蓝色的羊绒裙。
齐立言在三里井废品一条街已经跟破烂王们全都混熟了,他们不再把他当做逃犯和神经病患者,而是当做一个同伙,这个同伙除了鼻梁上多架了副劣质眼镜外,跟大家的遭遇差不多,下岗工人,老婆离婚,身无分文,光棍一根,他甚至比其他破烂王还要惨一些,别的破烂王晚上收工后还有个合法的女人或私奔的女人搂着睡觉,他只能抱着枕头睡觉。破烂王们收工都比较早,一般五点多钟全都鸟一样飞回巢穴,齐立言在数完票子后,揣一包烟,拎一瓶火烧刀子酒钻进某一个破烂王的屋里,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酒。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齐立言借着酒力告诉他们:“武功中讲究剑走偏锋,杀人于无形,收破烂是最不起眼也是最没人看得上的行当,可我算过,平均利润是百分之三十,除了贩毒,收破烂是利润最高的行业,将来我们不是成立废品回收站,而是要成立废旧物资回收公司,做出规模,做出声势,做得惊天动地,要在全国做出品牌来,在全国开连锁公司。”破烂王们虽然不懂公司、品牌、连锁这些玩艺是什么,但他们被齐立言设计的收破烂的光辉前景煽动得热血沸腾,都说戴眼镜的就是厉害,四个眼睛,看得深,看得远,于是又撬开一瓶酒,豪情万丈地喝了起来。时间不到一个月,齐立言已是三里井众星捧月的人物,要是哪天他迟回来一会儿,就会有破烂王守在他的门前等他去喝酒,去启发他们不开窍的脑袋,穷人们的精神生活有时候只要能陶醉于一种语言的妄想就够了。
在三里井的破烂王当中,最崇拜齐立言的是李山成。尖嘴猴腮的李山成是柳阳南城棚户区的后代,父亲被铸铁厂的铁水浇死后,他跟编芦席的母亲一起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初中没毕业便辍学成了公共汽车上的优秀扒手,十五岁就进了劳教所,二十一岁那年母亲得了乳腺癌没钱化疗,他钻进了供销社财务室撬了一个保险柜,共计盗得一万多块钱,可还是不够,于是他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后半夜去银行撬保险柜,想多弄些钱,保险柜还没撬开,当场就被银行值班人员用枪抵住了脑袋。母亲在李山成被法院判入狱六年的第二天,喝了不到半瓶农药,就死了。李山成崇拜齐立言是他觉得这个戴眼镜的同伙喝了酒后讲起汽车来头头是道,他对齐立言说:“你太厉害了,能不能发明一个不要钥匙把汽车开走的绝招,这收破烂太苦了,挣不了几个钱。我们合伙搞汽车怎么样?”在三里井,讨论偷盗、撬锁、顺手牵羊就像演员明星们在一起讨论走穴、离婚、逃税、泡女人一样正常,没有一点忌讳。齐立言很粗鲁地踢了李山成一脚:“你他妈的要是男子汉,有本事去买汽车,而不是偷汽车。”李山成疼得龇牙咧嘴地叫着:“齐哥,你是我爷,连你都买不起,我哪能买得起。”齐立言将缸子里的酒倒进嘴里:“我都是造过汽车的人,将来怎么会没有车呢?”听的人都笑了起来,说齐立言吹牛皮的水平都比别人高,于是又跟他碰了一杯。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春天的虫子和苍蝇在温暖的空气中复活了,它们围绕着破烂王们脑袋和桌上的死鱼瘟鸡的骨头自由地飞翔着,破烂王的女人们见时辰不早了,就拉着自己的男人回屋睡觉去了。没有女人的李山成尾随着齐立言要跟他一起去他那里讨论弄一辆汽车的事,齐立言不睬他,他就悄悄地往齐立言口袋里塞了一包烟:“齐哥,小弟我没文化,可我讲义气,只要你教我两招,得手后,我跟你对半分。”齐立言推开塞过来的香烟,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滚!”